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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我與琳琅,終究只是一段網上故事,於她是「一網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於我卻是「情到深處情轉薄,而今真箇悔多情」。我們的故事,註定了沒有結局,只有誤人誤己。
那晚九點,我終於又一次在自己家的電腦上了網,給玉琳琅發了最後一封E-mail:「琳琅,我們離婚吧。」
關上電腦,妻子對我張開懷抱:「懷迎你回到現實世界來。」
第12章 負你一生心
要在多年之後,我才會知道,我欠負宛儀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永恆的一生。
初識是在粵秀酒樓。那是1990年的春天,我剛到廣州,一時找不到合宜的工作,只有揣下名牌高校的畢業文憑,暫去酒廊做了一名穿白襯衫打黑領結的侍應生。
宛儀是粵秀最受歡迎的公關小姐,聰明活潑,能歌善舞,傾慕於她的美麗的人不計其數,她卻獨獨對我青睞有加,常私下裡說:「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樣。」我微笑不答,心下倒也頗有知己之感,不過明知道這種風塵女子絕非良配,所以在一起時雖然有時也玩得很瘋,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不久我應聘到一家商貿公司做業務代表,宛儀仍是常來找我。她一直讀到高中畢業,刻意化淡妝著長裙時也就是斯文純善的一個好女子,聽說中學時電腦打字還拿過第一名呢。辦公室里少有這樣美麗的女客,每次她走後都會有年輕同事追著我打聽她的工作背景,我總是但笑不語。
這天宛儀來的時候我恰好正在接待一位深圳客商,兩個人一照面,客人先喊起來:「喲,這不是宛儀小姐嗎?昨晚我們特地去粵秀找你沒找見,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這可真是有緣哪。」宛儀一愣,立刻便笑得如花枝顫:「張先生,好久不見,今晚你還來不來,我准迎出大門三百米去。」
同事們紛紛抬頭望向我們,目光中有驚疑,有恍悟,有輕蔑,有訕笑,我只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送宛儀出門時,我冷起臉對她說:「以後你不要再來這裡找我了。」宛儀咬著下唇,大大的眼睛裡忽然充滿淚水,望了我半天才問:「那你來不來找我?」我敷衍地點點頭:「有時間我會去的。」但心裡已打定主意是要同這種人絕交的了,我還要往上爬,不想讓同事知道自己那三個月的黑領結經歷。
這以後我足有半年沒見到宛儀,也就漸漸將她忘了。辦公室新來了一位女同事叫琳兒,同我年貌相當,意氣相投,不久便走得很近。琳兒只是中人之姿,但舉止大方,言談可喜,一看便知是大家閨秀,只可惜脾氣壞了點兒,時不時地便要與我鬧上點彆扭。我處處遷就著她,但當第一次拜訪她父母因為自己沒有廣州戶口被刁難了半天之後,我的火氣也上來了。偏琳兒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我不懂看人眼色,我反唇相譏:「我本來就沒打算要一輩子看人臉色,如果跟你在一起必須先學會這門學問的話,你還是另找門徒吧。」
兩個人不歡而散,我賭氣跑到粵秀酒廊開了個包間喝悶酒,忽然想起宛儀來,便叫人去找她來陪我唱歌。小姐說:「宛儀喝醉了,正一個人躲在3號房哭呢。」
「宛儀會喝醉?」我大覺好奇,歪歪斜斜扶著牆來到3號房,果然看到宛儀滿臉是淚地倒在沙發上,口中斷斷續續地唱:「看見我走在雨里,你也不會再為我傷心,曾經心痛為何變成陌生----」
我過去扶起她:「宛儀,我送你回家吧。」宛儀卻一把抓住我的手,愣愣地看著我,眼神痛切哀絕,仿佛要一直望到我心裡去,半天才慘然一笑說:「我又認錯人了,我總是把每個人都當成是彥辰,彥辰,彥辰是不會來看我的,他瞧不起我,他忘了我了。」委屈的淚水從她眼中滴落下來,我心中大震,抱住她叫她的名字:「宛儀,是我,我是彥辰,你沒認錯我!」
這一夜,我住在了宛儀的家裡。我一直都知道宛儀喜歡我,但沒想到她會愛我這樣深,尤其當第二天早起我看到床單上桃花般的嫣紅時,我是真正地被震撼了。宛儀雖然身在酒色場所,但她是個純潔的女孩,而且真心愛我,娶妻若此,又有何憾呢?那天早晨,我擁抱著宛儀,誠心誠意地答應她:「宛儀,我會娶你的,我一定會娶你。」
從那天起我就搬去了宛儀那裡,與她同居了。
我真的沒想到琳兒會來找我,她那種個性,原是不肯服輸的。然而,她竟哭紅了眼睛來向我認錯,求我不要再怪她。琳兒,富家小姐,職業女性,一向驕傲如天鵝的,竟肯為我委曲求全。可是我望著她紅腫的眼睛,卻全無得意的感覺,心裡只覺得空,一陣陣地發疼。許多年後我明白,當時那疼不是為了琳兒,而是為宛儀,我知道我要辜負宛儀了,我的心代她而疼痛。
一個是身家清白的白領麗人,一個是煙視媚行的陪酒女郎,怎樣選擇,似乎不值猶豫。但,每每我面對宛儀含情的眼睛,就怎麼也說不出分手的話。直到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懷孕了。
宛如晴空霹靂在頭頂炸響,我的大腦有一刻的空白,然後就惱羞成怒了:「你怎麼這樣不小心?你不是說過你一直服用避孕藥的嗎?」
宛儀看著我,不分辯也不責怨,半晌忽然問:「彥辰,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我忽然啞掉,一時間悲從中來,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是真的喜歡宛儀,不願意傷害她,但我更不捨得放棄琳兒。我望著宛儀,心裡充滿莫名的委屈,為什麼我無辜地要面對這樣的抉擇?選任何一個都會傷害另一個,這真的不是我的本願啊。
宛儀走過來攬住我的頭,我的淚流了下來,沒想到,我要拋棄宛儀了,卻是由她來安慰我。我無聲地哭著,仿佛要用淚洗去自己的不忠。這一夜,我同宛儀緊緊相抱,抵死纏綿,一遍又一遍,我抱著她喃喃:「宛儀,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第二天一早,宛儀收拾了東西向我告別,說要回家鄉去把孩子打掉。我不放心,問為什麼不就在廣州做手術呢?宛儀笑笑說:「孩子跌疼了,總是喜歡拉著媽媽的衣襟哭的。」說這話時,宛儀的臉上有一種聖潔的美,帶著種母性的從容和恬靜。
我默然,按理,宛儀為我受苦,我是應該陪在她身邊照顧她的,但我一個大男人,終究沒有她母親經驗豐富,再說我也不想夜長夢多,再生變故。
春天再來時,我同琳兒結婚了。我們在教堂宣誓,交換戒指時無意中抬頭一望,忽然瞥見席間有一女子像極宛儀,我只覺渾身一震,如被電擊,琳兒輕輕碰一碰我我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忙掩飾地笑笑,將戒指戴到琳兒手上。掌聲響起,我再次偷望人群,發現那女子不過是留了同宛儀相似的髮型,眉眼全然不像。我吁出一口氣,卻又有幾分悵然。
新婚之夜,看著琳兒的痛楚與羞澀,我心十分恍惚,時時想起宛儀。
一生被兩個女子所愛,原來並不輕鬆。
琳兒不是個擅做家務的妻子,婚後仍堅持女權獨立,發誓不干出一番事業不要小孩。開始我也覺得這沒什麼不好,但新婚的熱潮過後便覺有些冷清。因為不想兩夫妻一處工作,我早已轉行到另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工作,一切從頭開始,過了兩年才做到部門經理與琳兒平職。家裡家外,我和琳兒真正做到男女平等,但卻並不能舉案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