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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事後編輯打電話給我說:「你可以改行搞發行了。」我頗為自得,再收到姓黃的5000元紅包時便心安理得。飛飛兒早笑得見牙不見嘴,獻計說:「原來寫稿子這麼賺錢的,一個字就值一塊錢呢。乾脆我別拉廣告了,給你做經紀人算了。」我也覺得拿紅包比賺稿費容易,也就欣然允諾。

    飛飛兒三教九流認識的人多,過了兩天真又找了位陳老闆讓我採訪,提前說好,稿子寫成先付2000,如果能拿到省級以上刊物發表,見刊當日再付2000,要是真見效益,年底分紅再補2000。飛飛兒大大咧咧拍著那陳總的肩說:「你也甭年底分紅不分紅的,這樣吧陳總,我們保證你在全國性雜誌上發表,你一次性付6000塊就完了。」

    如此赤裸裸地把文學創作當成生意談,使我多少有些不安,忙欠身說:「不必,不必,還是我先寫妥了稿子,陳總看看滿不滿意,認為值多少便付多少吧。」

    「到底是作家,牙齒夠利。我要是付少了那是當自己不值錢了,這樣吧,一口價8000塊,這裡我先付3000塊定金,稿子出來再付5000。」

    撰文十年,到今天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賣字」,不知是喜悅更多還是惆悵更多。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一條發財捷徑,我同飛飛兒合作得如魚得水。

    秋天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與前妻迎面碰上了,她的笑容里看不到任何情緒,問我:「你現在找到靈感了麼?」

    我語塞,我現在寫的那些玩藝兒好算文學麼?我決定實話實說:「光顧賺錢了,是不是文商比真商人更賤?」

    妻子就是這點好,懂得見好就收,從不打落水狗,聞言立刻安慰我:「攢足了錢就好靜下來專心寫作了。」

    「攢足了錢專心寫作」是我以前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妻子的體諒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那天回去後我對飛飛兒說:「以後別再給我聯繫那些款兒們了,我想寫點正經東西。」

    「正經東西多少錢?」飛飛兒故做天真地問,呆一下見我是認真的,便聳聳肩不在乎地說,「隨你吧,不過看來我得自己另找飯碗了。」

    飛飛兒的新飯碗是幫旅遊公司組團做東歐七日游什麼的,過去的廣告客戶這會兒又都成了遊客,佣金和小費一塊兒賺。

    而我開始一心一意地寫書。

    寫到一半時,房東上來收明年的房租。

    飛飛兒回來我同她商量:「或者我們該買座房子了。」

    「你送我?」飛飛兒似笑非笑,「寫正經東西能賺到一間茅廁不?」

    「但是我們兩個人一塊兒攢,分期付款也許可以。」我心平氣和地說,「只是生活要省一點。」

    「那多辛苦。」她全無興趣。

    她回來不過是為了換一件衣服,打個轉就又出去了。

    我繼續寫我的長篇巨著,卻再也靜不下心,忽然想起我與妻新婚時的情形,兩個人齊心協力地逛商店、買家俱,然後便是頻頻地搬家,越搬樓層越高,面積越大,夢想的一切漸漸實現,只差那條「靜下來專心寫作」,因為永遠攢不足那麼多錢,不知多少才夠。

    我做了夢。夢裡仍同妻在一起,兩人很窮,買不起奶油蛋糕只好買白糖的,一刀切下去,殷紅地流出血來。

    我驚醒,再睡不著,忍不住給妻通個電話。

    「還好嗎?」

    「還好,你呢。」

    「過得去。」

    「法院有通知來嗎?」

    「暫時沒有。」

    全無主題。以前不是這樣的,新婚時我們連上班也要通一兩次電話,回到家說不完的話。那時不需要辛苦找話題,重複山盟海誓已可以消磨半個晚上。

    我忽然流了淚。我原來是個沒有信用的男人。

    我告訴飛飛兒明年的房租我已經交了,她可以安心地住下去,但是我,我決定搬走了。她並不驚訝,只是問:「是不是我不再給你靈感了?」

    我悽然:「是我自己沒有才氣。」

    那晚我們又去了鋼琴吧,不知慶祝什麼。

    飛飛兒告訴我她的新計劃,一個老闆認為她有經商才能,決定開一間旅遊公司給她打理。我當然明白這生意的背後意味著什麼,深幸自己退身及時。

    我真誠地祝福飛飛兒,她笑一笑,問我:「可是你怎麼辦?」

    她竟然懂得關心別人讓我驚訝。我好脾氣地說:「讓我自生自滅吧。」

    她低頭親我,「我最愛就是你這份兒瀟灑。」

    我推開她,看到旁邊一個女孩子看著我們笑。那姑娘最多20歲,濃妝,頭髮上至少染了七八種顏色,身上露的比遮的還多。與我的距離要以光年計。

    我想起初識飛飛兒的情形,不明白當初何以會為她瘋狂竟至離婚。

    因為新異嗎?一條蛇的誘惑?

    但現在哪怕一隻恐龍站在面前也不會再使我色令智昏。

    土狍子。我暗笑自己,想起妻十年不變的端莊典雅,原來最好的我已經得到,但又輕輕放棄。為了追求靈感。

    飛飛兒不知對我亦或對自己說:「我們也曾快樂。」

    是,這一年我不是不快樂的。但是妻曾給我十年的恩愛,我也仍然離開了她。

    安頓好新住處後我回了一次家,妻正在招呼客人,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西裝,沒有系領帶,但讓人看著很舒服。妻大方地向他介紹我:「這是我前夫。」

    他略略一愣,立刻恢復鎮定,如故寒暄,並不多嘴多舌。

    妻挑伴侶的眼光的確比我高明。

    我略坐一會兒也就告辭,妻送下樓來,在樓門前我告訴她:「法院那邊進展得怎樣了?我這邊是沒有問題的。」

    妻微笑:「我並不是很急。」她一向好風度,不會趕狗入窮巷。

    我也不急,但反正沒有退路,只好裝大方。

    我的長篇到底沒能寫完,於是重操舊業,把故事脈絡摘出來拆散了寫成十幾篇小稿子寄給雜誌,算一算交明年的房租大概也夠了。

    收到第一筆稿費時我接到法院的通知,明天將輪到我們簽字。

    這一年,什麼也沒做到底,只除了離婚。

    第11章 網妻

    結婚七周年紀念日的晚上,妻子問我:「要不要出去旅遊一次?」

    我搖頭,不感興趣。同誰去?妻子?兒子?我的生活中只有這兩個人,每天上班、下班、做飯、吃飯、看電視、訓兒子、睡覺、起床、再上班下班……今天是昨天的重複,明朝是今朝的翻版。7年轉眼即逝,生活里沒有一絲變化,心中沒一點激情,我一日比一日沉默,覺得自己已經有80歲,隨時準備壽終正寢。

    我對妻子半真半假地訴苦:「我並不想背叛家庭,可是,我渴望再愛一次,只是精神上的一次冒險也好。」

    妻子是智慧而寬容的,不像一般小家子氣的女人喜歡大驚小怪草木皆兵,我什麼心事都可以拿出來同她討論,反正又不是真的想紅杏出牆。她非常了解我,想了想說:「你不是那種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男人,其實你只是想找一份精神寄託,那麼,上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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