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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我們在滿是咖啡香的屋子裡聊天,看VCD,瘋狂造愛。一切原始而美好。
為什麼不?任何人經歷過我那麼多辛苦、誘惑、壓抑,在成功之後都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而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掙扎,不就是為了有今天、有許多個像Float這樣的女人?可惜的是,Float只有一個。
Float喘息停勻,勾著我的脖子問:「我比葉思儀,誰好?」
「你。」我把頭埋進她的頭髮,那裡有一股咖啡香。想到這是為了給我煮咖啡熏出來的,我有些感動。
Float又開始了她獨有的永遠睡不醒似的沙啞的笑,接著問:「比陳可琪呢?」
我有些嗒然若失,頓了一頓才悻悻回答:「那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跟她做過。」
「真的?你追她兩個多月了,還沒碰過她?」
Float瞪大眼睛,看恐龍似地瞪著我,我又好笑又好氣:「那有什麼奇怪?我一不是比爾蓋茨二不是美國總統三不是阿蘭德龍,憑什麼一定會追得上她?」
Float又笑:「可是她是想結婚的那種人啊。圈子裡的人都知道,可琪一直想釣金龜婿,你是網絡公司總裁又是未婚,可不就是最好的鑽石王老五?」
「但是她說除非我立時三刻跟她開證明辦結婚,否則絕不可越雷池一步。」我愈發悻悻。送花看戲吃飯甚至雙飛歐洲七日游,我傻得像個二十出頭情竇初開的純情小伙子,演全十八般花槍,可到現在連可琪臥室門也沒走進一步,說起來也真是網絡界的笑話了。
Float的話讓我想起明天便是可琪30歲生日,我答應過要替她訂酒店辦舞會。本來事情可以交給秘書代辦,但葉思儀總當自己是半個老闆娘,認為有權接受哪些任務而又否定哪些個案。讓她招呼可琪,我不怕得罪她也怕她怠慢。
跟女人攪上感情就是有這許多麻煩。我嘆口氣,拉拉Float頭髮:「來我公司做秘書肯不肯?讓我天天看到你。」
「不肯。我飛慣了,才坐不住。」
其實我也是玩笑,Float肯我也不肯,有一個思儀還不夠煩?當年年輕不諳事跟身邊人惹上麻煩,以後此種錯誤我都不會再犯。
忽然想到可琪,其實她也是因為業務上的關係才會與我結識。有一次我公司新開發軟體被同行盜賣,是可琪使用「黑客」手法助我追回損失。起初我想高薪聘她來公司出任機要經理,幾次被拒厚了臉皮,終於發展為想追求她做女朋友。但是這個冰雪聰明的人物,獨獨在這件事上看不開,非要我拿出結婚誠意來才肯答應進一步交往,簡直沒可能的事。
不過越是冷淡越覺吸引是男人們的通病,我們於是一直耗著。
不知明晚的舞會,可否使關係有所改良。
結果我親自往酒店談論辦宴事宜,又驅車到花店訂花。很久沒有親自做這些事,忽然想起讀幼兒園時羨慕鄰班女生,天天折了紙飛機從窗里偷偷擲進,被老師捉住罰站的往事,倒有一種別樣的溫馨。
匆匆三十年過去,我的進步也不過是終於敢大膽地追求合眼緣的女子。最瞧不起那些在老婆與情婦之間疲於奔命的孱頭男人,既然不安於室,何必自縛枷鎖?
世人都知道有情人的男人不是好丈夫,卻不知那做丈夫的男人也絕對不會是個好情人。
從花店到我的別墅足有一個半小時車程。我在城裡並沒有買房子,平時便留宿在Float或思儀處,再或者乾脆住在公司。早在設計會議室時,我就在後間為自己預留了休息間,一張床一台電視,足以安頓新中年男人並不奢求的心。
車至政府花園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我在路邊停下來慢慢吸一支煙,望著車外出神。
花園小區住的是本市最早致富的一批元老新貴,都有權,所以也都有錢。
我在這裡也曾經擁有過一套房子,雖然自己一天也沒住進去過。這裡,包含著我從不肯向人說起的一個大秘密,就在喝得最醉的時候我也不曾向枕邊人提起。那是我心深處最隱秘的疼痛。
早自三歲起,我已知道自己與別的孩子不同。
我沒有爸爸。
我由母親與一個做官的男人生下來,也不是什麼大官,但手中有一點權,便又想要風流,又想要前途。於是,他在家庭之外要了我母親,卻又不能給她身份與名頭,寧可受她一輩子搶白抱怨。
按說這也是一個男人的自由選擇,只是苦了我,平白地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受許多白眼,又總被人糾纏著問姓氏。
我自幼不認為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的感情糾纏有任何可取之處,更覺得組織家庭是一種罪過。我也不會忘記當那男人終於患喉癌死去,留給我母親一座不過百餘平房子做補償時母親的嘴臉。那年母親已經56歲,正所謂人老珠黃,死攥了戶主憑證咬牙切齒,說是笑倒比哭還難看,揚眉吐氣地說:「苦守了半輩子,到今天才算有個交待,總算沒白跟了他。」
說這話第二天一早她沒有起床,經診斷為腦溢血,於三天後死去。
我將房子賣了20萬,用它註冊了今天的網絡公司。從此時來運轉,終於出人頭地。
但自彼時起,我胸膛下叫做心的那個地方已被掏空。
我從此下定決心不要婚姻。
打心底里我瞧不起母親,為著一套房子苦守苦捱,到最後還剩下幾分真情?我更瞧不起父親----不,我不是恨他,我只是瞧不起----他根本不應該覺得自己欠母親什麼,男歡女悅的事,他何苦扮演半輩子罪人角色。
但我感激那套房子,畢竟是自己的發跡之地。想想一套老房子仍能賣上二十幾萬,買家不過是看中這裡的地利人和,以為可借東風便罷了。官與商的關係,從來都是由一個「錢」字維繫。
從那以後我便很看中買房子,第一筆錢就在城外購了別墅,打算年底到海南也選一處別墅,然後北京、上海、桂林、大連……只要我想去願意暫住的地方我都希望能置點物業。
中國五千年的革命始終是農民革命,鄉下人和城裡人的不同處只在於農民手裡有了點余錢就想買地,而商人則想買大房子。
我捻滅了煙,重新發動車子。
忽然聽到「轟」地一聲,我只見眼前金星亂冒,朦朧中看到母親一張充滿怨憤不甘扭曲變形的臉,然後我便「睡」著了。
再度醒來時我只覺渾身酸痛,頭部且翁翁做響,轉頭回顧,但見觸目皆白,我愣了好久才想起這大概是醫院病房。一個長發女子坐在我身旁,看我醒了就問我要不要喝水。
我喝了兩口水後有些清醒過來,覺得那女子面熟,便問她:「這是醫院吧?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護士嗎?」
女子搖頭,輕薄我:「可見鮮花禮品都是虛情假意,人家看到我的名片還認定我是你女朋友呢,真真枉擔了虛名兒。」
我這時徹底明白過來,拉住女子的手連連告罪:「可琪,我死裡逃生,以為自己在天堂看見天使了。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