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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可是她,林麗,他曾經至愛過的一個女子,那個踏浪而舞的無憂女孩,卻流落風塵成了一個貨腰為生的歡場女子,他情何以堪?

    不待酒闌,他推說頭疼離群而去。

    黑色的凌治轉了一個圈卻又停在了「百鳥吧」對面,靜靜地守著午夜來臨,守著酒闌歌散,守著扶醉女子的遲歸。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這樣的日子,他不知她已經獨自醉過了多久?

    當她停在他的車前,妝已殘,唇猶冷,眼神飄忽略帶揶揄:「你那麼喜歡換人,倒是三年沒有換車。男人喜歡叫女朋友做『馬子』,其實還是抬舉了。女人始終不如座騎。」

    他尷尬,只是沉默地打開車門,將手掌遮在門沿上,以國賓之禮邀她上車。

    她不動,冷冷地討價還價:「出台300,過夜500,去你那兒還是我那兒?」

    結果他們哪兒也沒去,卻把車子一直開到浪花依舊的海灘。是初冬,沙灘上靜無一人,燃起的篝火亦不能驅散夜的寒冷,但她的眼睛卻分明暖了起來。

    他們久久地對望著,不說一句話,然後,他伸出手去輕輕地、輕輕地碰觸她的長髮,仿佛小心碰觸一樽珍貴的瓷瓶。先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脖頸……

    他仿佛是一個神,而她是等待天神喚醒的睡美人,他手到之處,她便一點點鮮活起來,生動起來,溫暖起來。閱盡繁華煙視媚行的眼睛又回復了年輕時代的單純明亮,卻又分明比往日更加嫵媚而饑渴,原始而熾熱,終於燃燒了他也燃燒了自己。

    在靜夜的海邊,在凌治的后座上,他們交纏的身體揮汗如雨,抵死纏綿,是開天闢地的第一次交會,是世界末日最後的狂歡。天地之大,這一刻他只不過擁有她,而她亦只屬於他。所有的激情與感知都被喚醒,所有的記憶與欲望都於此爆發。帶著最原始的欲與最滄桑的恨,帶著痛悔與絕望,他再一次占有了她,而她再一次喚回了他。

    一個不眠之夜。

    但是天邊微曦初露,黑夜與黎明交替之際,他卻還是憩著了。

    醒來,她已不再。車廂內瀰漫著菸草、香水與彼此的體味,處處是狂歡的痕跡,座墊也還是溫的,可是那痴纏而絕望的女子,卻已經不見了。

    車窗玻璃上,用口紅如血地寫畫著一行字:「REMBER ME!」

    記得我!

    如此低微而絕望的要求!

    她再一次,以特殊的方式迥別於他的其他女人,讓他不能忘懷。

    他不禁懷疑,她的再次出現與離去,如此詭譎而突然,為的,不過是讓他銘記。他是一個沒有永遠的男人,不能讓他永遠忠貞,只有讓他永遠難忘。於是,愛讓她走向極端,不遺餘力。

    所有的沉淪與掙扎,所有的心機與渴望,不過是讓他記得她。

    記得她!

    黎明的海邊,海浪一聲又一聲,一切安諡而美好,而他忽然淚流滿面。生平第一次,他認真地思考起愛情的課題,第一次,他想到了所謂忠貞,所謂執著,所謂永恆……

    那個晚上,當他再到「百鳥吧」時,她已經辭職了。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卻只是忍不住。

    只是忍不住。

    於是一次次地,他在不眠的夜裡尋到「百鳥吧」,然後在一個爛醉的午夜由一位坐檯小姐送回。

    也就是那個早晨,他發現自己竟然不舉。

    他,一隻出了名的戀花的蝶,竟然於花間折翼……

    誰能相信?

    也有心腹的知己向他推薦名醫,他卻只是搖頭。他自己明白,那不是病,是心結。

    而她,是醫他的藥。

    只是,誰能知道,她的下一次出現,又將在何時何地呢?

    第8章 舞會即將開始

    「少權,我們結婚吧。」

    我剛剛推開落地長窗想出陽台走走,忽然聽到葉思儀這樣對我說。頓時我有說不出的膩味,良辰美景轉眼成空,我回頭,望住思儀不語。這個問題,我們並不是第一次討論,我知道她接下來一步是要向我痛陳家史,憶苦思甜。

    果然。「我從小父母雙亡,一生人最大志願就是有一個自己的家,有愛我的丈夫,有我愛的兒女,我願為他們付出一生而無怨無悔。」她說,「我們已經來往8年,我自19歲中專畢業便出來跟你做秘書,當初你說未立業不成家,直至今天你已成為大老闆,可以呼風喚雨,我想不出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儘早結婚。」

    「我的理由是,」我慢吞吞地說,一邊系領帶穿西裝,「我並不需要哪個女人為我無怨無悔。早8年前我就勸你嫁人,並沒要你等我至今朝今日。」

    思儀大怒:「你沒良心,你現在做了老總自然可以這樣說,如果當初不是我陪你含辛茹苦,你未必有今天基業……」

    她話未說完我已開門出去。

    也許她說得對,她的確對我付出良多,但我並不是沒有回報,這座兩百多平的四室兩廳就是回報之一,仍然留她在月薪萬二的秘書職位上也是為了念舊。3000元一個月找個會打字懂英語的妙齡靚女做文秘,只怕女博士生也找得來了。

    但我不想做得太過分,只是以後這玫瑰小區是再來不得了。我回一下頭,正巧看到思儀的粉紅睡衣,倏地一閃隱到窗簾後去了。我苦笑,8年了,我不用回頭也想得出她滿含幽怨自以為嫵媚的凝視。

    我不需要誰為我無怨無悔,說無怨無悔已經是在指責我有令她可怨可悔之處。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起來,是Float的號碼,她居然肯在星期六午後兩點仍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簡直是個奇蹟。我按下收聽鍵,問她:「沒飄出去?」

    Float獨有的沙啞笑聲早已傳了過來:「你又沒約我,我往哪兒飄?」

    「那好,你現在就趕緊描眉畫眼煮咖啡,我這就去陪你飄。」

    聽到Float的聲音使我的心輕鬆許多。其實說我有多喜歡她倒也未必,那是個沒定性的女子,自從做空姐兒,便給自己取了個古里古怪的洋名,逼著人叫她「弗洛塔」,旗幟鮮明地標榜自己是個飄浮不定的人。Float,原意飄浮、飄蕩,當名詞講則是任何一種浮游物,比如浮萍,浮標,甚至浮碼頭,救生圈。我曾經問她:「福老大,你是誰的救生圈?」

    她答:「我是所有有資格結婚而不願結婚卻渴望陰陽平衡的男士的救世主,當然,有肚子沒鬍子的除外。」妙語無珠,對答如流,充滿小情小趣,小的奸滑狡黠,卻又不使男人有任何壓力。

    我不是喜歡她,而是沒理由不喜歡她。

    驅車趕到Float家時,她果然已經煮好了咖啡,是烘焙得恰到好處的日本名品UCC,香而不澀,微微帶酸,是我最喜歡的口味。我落坐在絲絨長沙發里,舒服得不想睜開眼睛,「福老大,你這兒就叫做人間仙境吧?」我喜歡這樣叫她,存心惹假洋鬼子生氣,不過,當然我知道她是不會真生氣的。

    她俏皮地打我一下,板起面孔敲詐:「說過不許亂給我起外號,又犯規,罰你替我買衛生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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