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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我徹底傻了,只有聽她訴說的份兒。原來,原來她這一天的揮灑自如都是強做出來的,好一個自尊自重的女子!我再一次在心中感慨,何真何其幸福,何真何其盲目!

    可馨轉向我,月亮剛剛升起,有月光在她臉上流動,無限哀傷,然而悽美至極。她問我:「新娘,什麼樣子?」

    我心痛,決定實話實說:「用通常人的眼光來說,她長得很好看,性格也溫柔。但是我覺得也不怎麼樣,不化妝,走在人群中誰也認不出她;化了妝,所有的美女都是那個樣子。」

    可馨微笑:「你偏袒我,所以那樣說。」

    是的,她在笑,可是眼淚在這個時候卻終於流落下來,天啊,那種樣子,美得令我失魂落魄。我發誓自己也不是沒見過美女,但沒有一個人,可以美得這樣有靈魂。我忽然,也很想同她一起哭。

    是的,她笑,我也會一起笑;她哭,我也想一起哭;她喜歡喝茶,我便也覺得茶是飲中極品。她對我,便是有這樣的影響力。這一刻,我絕望地承認,我已愛上她!

    我不知道何真到底認識她有多久,但是,這一天的時間,我對她的愛已絕對深過何真!

    我問她:「你會不會恨何真?」

    她搖頭:「他這樣子選擇,總有他的理由。只是他處理愛情的方式有些錯誤,可是他肯在最後關頭決定放棄我去結婚,總算也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而且,」她看著我,「你這樣地為他。你是一個好人,他有你這樣的朋友,也必不是一個壞人。」

    我的喉嚨忽然發堵,她說,我這樣的一個好人。她覺得我是一個好人,她並不討厭我!

    月光流淌在西湖之上,斷橋近了,那是許仙遇到白娘子的地方,一場淒艷的邂逅曾讓紅塵男女感動了800年。許仙同白素貞也是一齣悲劇,就像何真與狄可馨。在中國的傳統中,男人從來都不願意成為女人的陪襯,凡人和超人無法戀愛,她的能力高過他,便使他的愛情因為自尊而扭曲了。但是我,我不在乎自己是一個平凡的人,有著平凡的愛情,我愛一個人,就愛她一生一世,她可以比我優秀許多倍,但這並不妨礙我愛她,愛她的普通,也愛她的優秀。也許我沒有出色的能力,但是,我會有出色的勇氣。人家都說癩痢頭的小子倔,天知道我是倔人中最倔的那一個。

    月亮升得更高了,可馨提醒我:「是交船的時候了吧?」我看著她,毫不迴避地看著她,一字一句:「明天,我可不可以繼續約你喝茶?」

    第7章 勿忘我

    曾經,也是相愛的。

    赤著足,穿極短的薄裙,踏在浪尖上隨著潮聲遠一下近一下,躲避著他,亦牽引著他。

    終於被捕獲了,便放縱地笑,笑碎一天的星,化作浪花。

    水是涼的,而他的眼睛灼熱,如岸邊明滅的篝火,在漆黑的夜裡跳躍著艷麗,詭異而誘惑。而她,是撲火的蛾。那麼年輕、單純的快樂。

    然而海會退潮,愛也會褪色,漸漸地,他開始更多留連於酒店泡泡浴的慵懶,水是暖的,眼睛卻冷了。

    他們一天比一天更遠。不為什麼,只是不再新鮮了。

    她也曾試著挽留,化冶艷的妝,調醇香的酒,可是什麼是他沒經過的呢?再盛裝艷服,抽絲剝繭後仍不過是那個已經熟透了的身體。他湮沒在泡泡浴中不肯起身,連眼睛也不抬起。

    但卻仍不放她走。這是他的規矩。

    紫薇花園的愛巢從此屬於她了,即使愛情不再,產權證上林麗的名字仍然清晰而逼真,記錄著她曾經作為何百晨情人的事實與成績。

    何百晨,本城屬一屬二的鑽石王老五,「財」貌雙全兼且年輕有為,只要他點一點頭,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金融圈裡流傳著一句笑話:「月入幾千的一份牛工,做死了也不如給何百晨當一年情婦,好不好也還賺得片瓦遮頭。」

    何況,那150平米的花園樓房遠遠不止「片瓦遮頭」四個字可以形容。雖然,這於何百晨不過是一年營利的利息零頭,於大多數朝九晚五的所謂白領卻常常是一生為之拼搏的目標。

    但是意外的,林麗拒絕了這份饋贈。她在一個春天的早晨無言冉退的時候,並沒有帶走房契與現款,甚至沒有帶走任何一件何百晨買給她的華裳與金飾。

    她以自己清清白白的離去訴說了自己清清白白的愛。

    在這一點上,她與他的其他情婦說什麼也是不同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事隔三年而何百晨仍然記得她的緣故了。因為,他欠她的。

    三年,不長亦不短。長到可以讓他至少又換了三任情人,卻又短得讓他尚來不及忘記她,忘記他對她的虧欠。很多次,在似明又暗的夢裡,他恍惚又見到她不取一文踏浪而去的背影。

    可是,當她三年後重回故里,他卻已不能認得她。

    她並沒有變老,只是微微胖了一點,不多的一點,但足以把所有的秀氣填平。以前是眉目如畫,如今眉目皆是畫出。

    一張臉仍然美麗,艷妝,長發如瀑流過前額,如抱琵琶半遮面。見人來,微一頷首,一頭瀑布便盪起漣漪,臉上明明沒有悲喜,陰影明滅卻偏偏似風情萬種。冷冷地,不肯輕易一笑,但眼影與唇彩都比笑容先做足了「歡迎光臨」的姿態,不笑的時候也像在笑,笑的時候卻沒一點暖意。

    而她的身份,是「百鳥吧」的紅牌小姐。

    他大駭,至於口吃:「林麗,你怎麼會……」

    她卻揚起一道眉:「我不姓林哦,我姓……」隨即一笑:「難怪,你們這些夜夜做新郎的豪客哪裡記得昨日黃花姓甚名誰,告訴你也是沒用。」

    同來的熟客在一旁打著哈哈:「林總這回你可是慧眼走寶了,這可是咱們濱城艷名遠播的一枝花LILY CHEN啊。」

    他茫然,難道認錯人?可是那飛揚入鬢的長眉,以及眉間一點欲墜不墜的青痣,分明是屬於她的。他還清晰地記得,三年前的海邊,她渾身濡濕,醉倒在他的懷裡,彼此以體溫做著最親密的交談。他清楚她身體每一點最隱秘最細微的特徵,他怎麼可能錯認了她?

    握一杯已經不再起泡的「踏趿拉泡」,他隔著燈紅酒綠遠遠掛住她穿花蝴蝶似的身影,心裡是一陣陣針炙的疼。這曾是他的女人哦,如何就這樣折墮了?而且,她怎會姓了陳呢?

    LILY CHEN,譯成中文就是陳百合。

    陳百合,何百晨!

    他悚然一驚,杯中酒潑濺出來!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的名字,只是他名字的反讀,她是愛他的,她是記著他的,她,是屬於他的呀!

    同伴驚異地望著他:「何總,怎麼了?看上了哪個妞兒,小弟替你擺平。」

    另一個熟朋友在旁邊湊趣:「這你可低估何總了,何總雖然風流,可是從來不碰歡場女子的。」

    歡場女子!他的女人,快樂天真純潔清高如浪花的女孩子,竟然墮落成一個歡場女子。

    他莫名地失落,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作為一個男人,他雖然不肯給任何一個女人終身的愛,卻總是儘可能給她們終生的依靠。他把這看作是一個男人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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