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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1:26 作者: 西嶺雪
我領命照做,果然隱隱有玫瑰香味,初爾輕淡,繼爾香濃,不久便漸漸散了,宛如餘音裊裊,斷而不絕。
可馨說:「玫瑰香是祈門紅茶特有香味,又稱祈門香。祈門紅茶的妙處不僅在品,還在嗅,在看,它湯色紅亮,香味馥郁,醇而不淡,濃而不苦,真正色、香、味俱全。」
到了這時候,我這不懂茶的人也興趣大增了。真是,活了近30年,茶葉也不知喝過多少斤,此刻只覺得以往都被我糟蹋了。
可馨重新把杯子放回茶船內,手執茶壺,來回遊動,邊演邊說:「遊山玩水、關公巡城、韓信點兵、春風拂面。」她將茶壺底在托盤沿上輕輕拂過,濾掉汁水淋漓,動作輕柔隨意,恰如春風拂面,潤物無聲。然後她將杯子夾至我面前,以茶水連點三下,說:「這叫鳳凰三點頭,招呼貴賓的,表示三叩首。」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服務員們一齊鼓起掌來,老闆娘也特意進來寒暄幾句,並送了可馨一張貴賓卡。
人們散後,我笑著說:「你說鳳凰三點頭招呼貴賓,其實在老闆娘眼中,你才是貴賓,我不過是只蠢驢罷了。」
「什麼?」
我笑:「《紅樓夢》里妙玉笑不懂喝茶的人,說一杯為品,二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驢。我只怕也和蠢驢差不多。」
「你也喜歡看《紅樓夢》?」可馨驚喜。
「是啊,」,我總算為自己找回一點面子,「我還知道妙玉沖茶是用梅花上的雪水呢。」
感謝曹雪芹,說起《紅樓夢》,真是可以說上一整天不覺厭煩的。
時間忽然就變得飛快了,一轉眼已是黃昏,我們兩個,喝祈門談紅樓,竟對坐掉了整個下午。
可馨嬌慵地伸一伸懶腰:「茶水喝飽了,夢話也說完了,我們再不走,老闆娘一定覺得是兩個打秋風的餓死鬼投胎,沒完沒了地消滅人家茶點。下面可還有什麼節目呢?」
我狂喜,哦她並不急著同我分開,那太好了。我趕緊說:「我請你吃飯去!」
可馨又笑了:「吃了一下午核桃杏仁,這會兒還吃得動啊?要不,你陪我划船去吧。天天走在西湖邊上,正經游湖倒是兩三年沒有過的。」
「好啊好啊!」除了說好,我還能怎樣,於是快手快腳結了帳,陪可馨一路散步到租艇處。
我們要了一隻自划船,說好是租用兩小時,然後我便扶著可馨上了船----幸虧她穿的是球鞋,一眨眼已經坐穩,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大驚小怪叫半天邁不動步----不知怎的,這會兒看她怎麼看怎麼順眼,想不通老何怎樣可以狠下心放棄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神仙眷屬。
如果我有這樣一位愛人,每天陪著我煮煮茶,聊聊天,劃划船,啊,那日子該有多麼愜意。
可是這時可馨忽然開口說:「你認識何真已經很久了,不如說些你們小時候的事來聽聽吧。」
我一愣,所有旖思旎想瞬間飛散。是哦,她是我哥們的女朋友哦,我怎麼可以有非份之想呢?不過,現在他們已經分手了,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罷了,而我的任務,正是要讓她明白這一點。我看一眼表,5點鐘了,還有兩小時,再過兩小時何真上了船,我就應該同她明白攤牌了。但是,讓我怎麼說呢?這樣子相處一天,我在內心深處已經當她是一位老朋友,我怎麼忍心親手把刀子捅進她的心?
我後悔答應何真代他出來談判,可是接受任務時我沒想到會這樣,沒想到狄可馨是如此可愛的一個人,沒想到我不過認識她數小時便已對她心嚮往之,而她卻口口聲聲在向我追問何某舊事。我暗暗嘆息,開口說:「何真從小就是靚仔,我們巷口的女孩子都喜歡同他玩。他又特別會哄女孩子開心,對她們每個人都很好,我就不行了,我小時是癩痢頭,要不是何真帶著我,簡直沒有一個女孩子會同我說話。」
是的,何真最大的優點和最大的缺點都是太可愛了一點,他總是那麼容易地愛上女孩子又被女孩子愛上,可是畢竟他可以娶的只有一個,於是就有了狄可馨的悲劇,就有了我今天的苦惱。我挖空心思,繼續發掘何真的陳穀子爛芝麻:「11歲那年,我們升初中,有個女孩找何真哭訴,說一個外校男生天天在放學路上堵她。何真自告奮勇要送女孩回家,結果被人家暴打。第二天,他拉著我一起送那女孩,合力把那男生打了一頓;第三天,那男生叫了更多的人來……就這樣,我們的架一口氣打了近一個月,最後發展成五六十人的混戰。後來何真和我被學校記了大過,讓在操場上罰站,那個女孩哭著對他說『對不起』,何真還是咬著牙說,『他要是敢找你,我還打他。』但是那小子再也沒有來過。何真就是這樣,喜歡強出頭,喜歡充英雄……」
我嘆息,何真一向喜歡嬌弱的女孩子,他現在的妻子也正是一隻依人小鳥。我看看可馨,清爽,獨立,落落大方,沒有男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女友,但她卻不是何真心目中的妻子人選。讓何真看著女友自己掏腰包購衣對他來說是相當痛苦的,但他卻沒能力負擔得了她的高雅脫俗。在這一刻我決定原諒何真,我是何真,我也會愛上可馨,只是,我不會像他,始亂終棄,我一定會娶可馨為妻。事實上,我從小到大都渴望擁有這樣的一位妻子,可與我攜手並進,縱橫四海。可是,她是別人的女友,縱使他已經另娶,可是她的心中還是只有他。
我再一次嘆息。忽聽可馨也輕輕嘆一口氣:「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麼?」
可馨看著我,眼裡充滿溫柔哀傷:「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許多他的事。我認識他這麼久,其實一直不是很了解他。」
「他……你以後會慢慢了解的。」我昧著良心說。沒有人忍心在這樣溫柔的眼睛前說其實他已經不再愛你。
但是可馨忽然問我:「告訴我,他的新娘什麼樣?」
「什麼?」這句問話於我不啻石破天驚,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看,一時不知所措。我想不出自己什麼地方露了馬腳,難道我的演技這樣糟糕,竟到底壞了何真的大事?
「不要騙我了。」可馨再次幽幽長嘆,「其實,我早就知道今天是何真的婚期。你看看表,已經6點多了,這時候我就算趕到碼頭,也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你不用再瞞我,告訴我,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可是,你還何必問呢?」
「我總得知道,自己敗在什麼人的手裡。」可馨的眼睛蒙上一層霧,但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使那霧氣消散。
這是一個堅強的女子,我忽然明白過來她今天為何會那樣忽喜忽嗔,只為,她的心裡一直不平靜。原來,今天不是我在陪她,而是她在陪我。可是,她為什麼一直沒有說破呢?
「昨天何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我託了一個相熟的朋友,把他今天的計劃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可馨低下頭,兩滴露珠在眼中轉啊轉啊,就是不肯落下來。「我想了一夜,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於是我決定來赴你的約會,想聽你說些什麼。謝謝你陪我這一整天,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