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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0:49 作者: 白飯如霜
    「你和譚先生,什麼關係?」

    這一刻沈慶平忘記自己是上來尋找周致寒的,心頭疑惑,衝口而出。

    顧子維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倘若仔細去看他的眼神,或許也能從中看到一絲心比天高,而力有不逮的微茫悲哀。

    「這個問題,你要去問周致寒。」

    他對沈慶平搖搖頭,不可調和的怨恨和憤怒,都在他眉梢眼角顯露無疑,他喃喃一聲:「你何德何能。」說是對沈慶平而發,不如說是一種不甘的感嘆 。

    自顧自拖上行李箱走向電梯,顧子維走了兩步,轉過頭來:「沈先生,等城市建設規劃到達你要的那一個階段,那些地價值連城,你的財富不可限量,我是再鬥不過你了,不過。」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來:「對小寒好一點。」

    電梯門關上,沈慶平衝上去,卻也來不及按開門,他呆立不過數秒,拿出電話,正要撥給譚衛文,對方的電話,卻奇蹟般地就在這一刻閃爍在他的手機屏幕上,沈慶平接起來,迫不及待,連基本的禮數都顧不得:「致寒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譚衛文在那邊,良久沒有說話,任他一疊聲地問問問,終於輕輕說:「你在辦公室等我。」

    這是廣州的某一個金秋之夜,空氣乾燥得使人極為煩悶,每一棵種植在城市中的植物都表情呆滯,仿佛被夾在現在與未來之間的空間旅行者,等待著未知給自己帶來驚慌或驚喜。一切皆有可能,但一切也了無新意。

    早就下班,全公司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了,沈慶平把自己辦公室所有燈打開,在白色茶几上他擺開茶盤,慢慢泡今天例行要喝的一巡茶,水開,提壺,拂袖之間,那隻養了三四年的紫砂貔貅茶寵跌落在地,摔成粉碎,他默默看著,沒有去撿拾,心中微弱卻難以斷絕的不祥預感和尚敲鐘一般,不緊不慢。

    他聽到有人走進來,關了門,一直走到他身後,頓了一頓。

    轉過來,在他對面坐下。

    譚衛文。

    兩人坐的,是和上次一模一樣的位子。

    事隔不過數十小時,彼此在心目中的觀感,印象,定位,卻都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慶平端一杯茶給他,淡淡說:「勐海來的陳茶,說有二十年了,試試看。」

    譚衛文唇角微微一動,手指握著茶杯,良久沒有送到嘴邊喝下,似乎在品味那陣裊繞的茶香,又似乎在觀賞陳茶特有的沉鬱之色。

    或者他其實只是出神,在面前這個男人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的影子。

    他終於沒有喝,放下杯子,說:「致寒病了。」

    沈慶平手指輕輕一抖,幾滴茶水潑到他白色上衣上,立刻暈出一個褐色的污跡。

    「病毒性腦炎,來得很猛烈,現在在醫院重症監護室,我已經請了廣州最好的腦科醫生明天一早會診。」

    「生命不會有危險,如果治療得好,反應會比以前慢一點,智商上有一點損害,不大好的話,可能會喪失一段時間的自理能力和某些記憶。」

    「是相當棘手的病,要很長時間的護理和恢復。」

    譚衛文一直說,沈慶平安靜地聽著,整個房間裡只有前者的聲音,還有後者手裡握住的茶杯,在茶几上不斷叮叮噹噹碰觸,清脆而散亂,像一顆玻璃心在顫抖。

    「過去兩年,致寒一直跟我在瀋陽……」

    此時沈慶平突然插話:「我要見她。」

    他額頭上青筋都爆了出來,這四個平平淡淡的字,簡直是四記錘子,冰冷堅硬地敲出來,沈慶平把杯子放下,冷冷地望著譚衛文。

    譚衛文沒有迴避他的凝視,但顯然刻意隱藏了自己的情緒,叫了他一聲:「沈先生。」

    沈慶平挺直脊背,眉宇間流露出的,分明是痛苦,就像簡陋的戰地醫院裡,接受無麻醉手術的傷員,所必然會經受的那種痛苦。

    雖然他接下來所問的,似乎與兩個人談論的事情完全不搭邊:「你有沒有孩子。」

    譚衛文點點頭。「兩個。」

    「一個家有了孩子,就真的是一個家了?我認識的人都這樣說。」

    一個大男人會談起家和孩子,此情此景,完全算得上是離題萬里,譚衛文卻很有耐心地應對:「我也是這樣認為,有孩子,家庭的結構會很穩定,和兩個人全靠感情作為紐帶不一樣。」

    沈慶平嘴角露出自嘲的笑,他用力拍了一下茶几:「我也是這樣認為!」

    聲音高亢,似乎在熱烈贊成譚衛文的觀點。

    隨後,那一點點情緒的火花卻猛然就熄滅殆盡,比雨季的山火還不成氣候。他微微昂起頭:「我也有一個孩子,女兒。」

    「以前沒有的時候,挺想要的,覺得這輩子自己沒當過別人的兒女,噹噹父母也算一種彌補。」

    「事實原來不是這樣。」

    他皺了皺眉頭,活像一個運動員在準備起跑的時候,鄭重其事做最後熱身活動。

    緊緊地看著譚衛文,沈慶平額頭上的青筋微微爆出,他幾乎一字一頓:「每次我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會想,她有了一個家,我卻沒有了。」

    就是這樣的感覺,就是這樣固定的一念閃過,發生在過去一年半兩年當中,看著粉嫩嫩可愛至極的小娃娃,一點一點長大,要愛她,餵養她,教育她,不能離開她讓她恐懼或孤獨,為她設計將來的人生之路,給她自己所有的最好最多,全部。

    這一切都是為人父母應該要做的。

    沈慶平願意去做,也自信能夠和其他人做得一樣好。

    只是其他父母,不會有他小心掩藏在心裡的深深嫉妒。

    有誰這樣愛過我嗎,為我著想過,無條件為我付出,永遠試圖保護我嗎。

    答案永遠只有一個。

    永遠都只有周致寒。

    但連她也不在他身邊了。

    把手攤出來,姿態擺出的完全豁出去的氣概。沈慶平喉嚨奇異的突然嘶啞,一個人如果拼命想哭,卻又拼命壓抑自己不要哭,就會得到這樣一種聲音,一半掙扎,一半強迫。

    「我要和她在一起。」

    譚衛文垂下頭。

    要最細心的觀察者才能看到他的手指藏在茶几下面,微微顫抖,兩人沉默的對坐良久。

    他緩緩說:「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事。」搖搖頭:「也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事。」

    就算只不過是在解釋,他都有自己獨特的威嚴:「致寒在醫院,我會陪她到她康復,接下來要如何,她會做自己的決定。」

    沈慶平抬頭摩擦自己的臉,很用力,從眉骨,往下,左邊,到右邊,經過的地方,皮膚泛紅,在他強悍的臉龐上留下鮮明印記。這是他以往煩躁不安的時候,周致寒安慰他的辦法。只要接觸到她溫柔的手,沈慶平再焦慮的心情,都至少會有一刻的安寧。

    摩擦了兩輪,他放下手,點點頭:「你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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