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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0:49 作者: 白飯如霜
「致寒,我愛過你,而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生意。」
他站起來,頓了一下,不知是在猶豫什麼,但留下微微一聲嘆息之後,終於快步離開。
周致寒定定坐在那裡,直到服務員過來收拾桌上殘杯,她像驚醒一樣跳起來,在桌上丟下兩百塊現金,跑出咖啡廳,顧子維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在大堂環顧一圈,上了酒店房間。
用自己的房卡打開門,套房裡很亮,譚衛文在臥室的窗前,窗簾大開,他端著一杯水看窗外天光。
聽到門響便轉過來,周致寒壓抑住心頭的翻滾,對他綻開一個溫柔而清淡的笑,如常說:「我回來了。」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表情,看著她,忽然點點頭,放下茶杯,走到工作檯邊,拿起一疊厚厚的文件,遞給致寒:「你看一下。」
致寒接過來,猶豫了一下,把那本沉甸甸的東西放下,平靜地說:「衛文,有話直說吧。」
譚衛文凝神望了她一陣,冷冷地說:「也好。」他真的絲毫沒有猶豫,單刀直入。
「顧子維想必你認識,他七八年前通過香港中行的兩個人找到我,請我幫他疏通廣州和深圳兩地的一些政府關係,方便他當時的一個地產項目在廣州上馬,我不知他底細,沒有答應 ,後來得知那個地產項目,因為地皮擁有方不願意出手而告吹。」
「大概五年前,我有一個多年的朋友,也托我做幾乎同樣的一件事,最後也沒有成,原因也是一樣。」
「這兩塊地皮的擁有者,是同一個人。」
「沈慶平,我猜,你也是認識的。」
「顧子維當時雖然沒有成事,但還是拿到了一些政府的線,一路經營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在他運作亞洲地區規模最大的私募基金,主要投資方向是沿海城市的大型商業地產開發,他一早看上的幾塊地,所有權全部在沈慶平手裡。」
「沈慶平做基建,參加政府投標多了,他很了解城市規劃的方向是什麼,這麼多年持續收購還沒有炒熱的地皮,到現在,慢慢露出端倪,都會是將來地產發展的大熱。一本千萬利。」
「沈慶平做事很謹慎,第一自己在幕後,第二從來沒有大舉貸款在地皮的收購上,依靠沈氏集團的穩定現金流操作。「
「要從他手裡拿到地皮,只有兩個辦法,第一是入股沈氏,而且要成為大股東,第二就是破壞他的現金流。」
「顧子維雙管齊下。」
「現在大致時機成熟,只等沈慶平選其中一樣。」
「無論他選哪一樣,都會元氣大傷,而明年政府關係的變動一到,全軍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譚衛文一口氣說下來,到這裡頓住。
他看著周致寒站在面前,臉色慘白。
額上冷汗一顆顆流下。
她這一刻的情切關心,生死與共,譚衛文和她朝夕相處兩年,連影子都沒有碰觸過。
心裡那一絲鈍針一樣尖銳的東西,是不是傳說中的嫉妒。
但他驚訝地看到周致寒舉手按了按自己額頭,就在轉瞬間便冷靜下來,她退後兩步,坐到床上,低聲說:「你要我做什麼。」
譚衛文再度把那本文件遞過去。
這一次致寒翻開了。
第一頁的右下方,有她最熟悉不過的字跡,時間在萬寶龍墨水的印跡上也作威作福,因此微微有點退色,雖然不減任何清晰或效力。
是她的簽名。
這是她和顧子維訂下的備忘錄。六千萬或十二個點。
他年再見,居然是在譚衛文的手裡。
她周致寒是杜十娘嗎,這百寶箱跟著她輪迴輾轉,從一條水底流轉到另一條。
男人緩緩說:「你看一下文件夾最後一頁的東西。」
致寒深深呼了一口氣。
翻到最後一頁。
支票。
六千萬現金的支票。
她猛然把本子合上,凌厲地望著譚衛文:「什麼意思。」
譚衛文手放在膝蓋上,他坐在辦公檯後,腰背很直。
說出來的話沒有起伏:「我們要結婚了,你的債務便是我的。」
與其說這是一個宣言,不如說是一個暗示。
暗示周致寒見好就收,給大家台階下,接繡球,定調子。他用這樣看似霸道的方式,在求取致寒的一個應承。
似乎覺得危機逼近門口,要急急忙忙建起防衛的籬笆。他有沒有後悔和周致寒回廣州。無人知曉。
致寒看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無數言語涌到到喉頭,她選不出一句話可以出口。
要了這筆錢,沈慶平便能鬆一口氣,另外四千萬拖不垮他,何況從譚衛文這裡居然實實在在知道了顧子維的用意,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有辦法騰挪過去。
可是要了。她從此就要跟著譚衛文,比被綁架還要拴得緊。就算她這一生一世的愛都在沈慶平那裡,她的一生一世,卻都在譚衛文這裡了。她欠他的。
不要,叫周致寒眼睜睜看著沈慶平一敗塗地,焦頭爛額?她何忍?
這世上除了她,有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去護著他。
活生生的,這六千萬,是周致寒的賣身錢。從前是,現在也是。
致寒把文件本緩緩放下。她容顏慘澹,全身的血氣都仿佛散在虛空里,眼睛卻明亮閃耀,燃燒奇異未知的火焰。
她坐在床上,很久,很久,慢慢起身拿起包,她往門的方向走了兩步,忽然折回頭,走近譚衛文坐的椅子,蹲下去。
她把手放在男人膝蓋上,垂下頭不知道想什麼,許久,一顆眼淚落在他的褲子上,飛快地滾了下去。
這幾天哭這麼多,眼睛都疼了,心卻失去了控制,再怎麼提醒這是個不相信眼淚的世界,都半點不見效了。
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咽喉哽得生痛。
一定要說四個字,是不是:何德何能。
就算這樣的方式,這麼笨拙,霸道,自私,我都知道你是真心對我。
而這是世上唯一一種無能回報的恩情,就算對方如何五體貼地,做牛做馬,不被愛的那一個,永遠都在遺憾中。
譚衛文輕輕的,把手放到周致寒頭髮上。他盡力儘量,不讓致寒感覺到自己手指的輕微顫抖。
這情景何其荒謬。
他在用幾近無恥的方式,逼一個女人把下半生和自己捆綁在一起。
這不但不是他的風格,就是發揮他最強的想像力,到現在為止,他都有點不相信,自己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倘若老頭子在世知悉此事,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說不定氣頭上要乾脆把他逐出譚氏一門。
為了保持家族的令名,他與父親安排的女子結婚生子,為了維護家庭的完整,他離婚不離家,努力維持正常的家庭秩序,為了照顧兩個孩子的成長,他犧牲自己的欲望和任性,為生活規劃下幾近嚴苛的章法規矩。即使是到百年之後,譚衛文自信不需回首細看便能判斷,他一生做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在上海與周致寒春風一度,然後便不惜一切,要把這春風所帶來的,永遠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