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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0:49 作者: 白飯如霜
    原來她以為自己見到了顧子維。

    但那分明是個外國人,大概是南歐一帶的外貿客商,深眼凸鼻,正側臉和服務員說話,一望便知,只是背影接近而已。

    周致寒剛剛鬆了一口氣,臉色隨即又沉了下來,她來不及思考,只是憑藉一種本能,走到花園酒店的前台。

    「用顧子維的名字訂的房間。」

    她氣質優雅,前台立刻趨前接待,禮貌周到,查詢後問:「請問訂的哪一天的房間。」

    周致寒皺起眉頭,那種缺乏耐心的姿態被演得活靈活現:「我現在才到,當然是今天。」

    前台查看記錄:「不好意思,顧子維先生定的房間前天已經入住。」

    她心裡一沉,臉上卻綻放笑容:「他到了?居然不告訴我,哪個房間。」

    一面問,一面拿出電話,做撥號的姿勢,其實已經多此一舉,服務員很爽快地告訴了她顧子維的房間號。

    他果然還是住花園酒店。他現在竟然在花園酒店。這麼巧?

    譚衛文在瀋陽見過顧子維,

    這一回到廣州,見的是不是顧子維。

    他要自己立刻回到酒店,會不會要和他一起見顧子維。

    譚衛文要做什麼,為了什麼,會如何行事,周致寒從來不知,甚至不問--不願問也不敢問。

    只好完全是猜測,建立在直覺之上,驚弓之鳥一般的猜測,說出來極為可笑,她自己都要笑,但暗笑之中,致寒再次走進電梯,按下的是顧子維住的樓層。

    按門鈴,良久無人應答,半是失望,半是解脫,致寒轉身,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忽然從對門的客房裡正打掃衛生的服務員探頭出來,很有服務意識地說:「這位房客到大堂咖啡廳去了,他忘記拿房卡,說一個小時後上來我們幫他開門。」

    致寒微微錯愕之後點頭致謝,轉頭又坐電梯下到大堂,顧子維在花園酒店見人,一定坐最裡面靠欄杆的座位,她徑直圍著咖啡廳走了一圈,遠遠一望,不出所料。

    不會錯,那是顧子維。黑色西裝,不打領帶,鐵灰色的襯衣,最上面兩顆扣子都鬆開,頭髮剪到不能再短。他在四十歲的男人里,算是很好看的一類。

    桌子上放三份意式濃縮咖啡,在看英文的財經報紙,每隔五分鐘他喝掉一杯,但是三杯之後就什麼都不再點不再喝,顧子維討厭喝茶,喜歡濃烈的味道,醇酒,苦咖啡,騎馬,開快車,最難征服的女人。一把年紀了,還會在夜店和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他的人生濃墨重彩,一處白都不肯留。

    周致寒定定神,走過去,在顧子維對面,自己拉開凳子,坐下。

    永遠是這麼自大的男人,眼角只瞥見一個婷婷裊裊的身影,眼睛不離報紙,說:「不好意思,有人坐。」

    致寒不出聲,服務員這時走過來,柔聲問:「小姐您要點什麼。」

    她淡淡說:「一壺柚子茶。」

    顧子維猛然抬起頭來。

    隨即大叫一聲,四周的人都來看,他不管不顧:「致寒?致寒?」

    看樣子是要趨前來抱著她喜極而泣,似結髮夫妻亂世仳離老來重逢在異鄉一般誇張的戲碼,致寒身子往後一仰,先發制人:「有人要我見你。」

    顧子維一怔:「要你見我?」

    他頗詫異,摸摸自己幾乎光光的頭:「我的確是在等人,但是我的生意夥伴不會那麼明察秋毫,居然知道我想等到的人是你吧。」

    他興致勃勃趨前,歡喜姿態里有三分真,三分假,三分打探猜測不明就裡:「小寒,你去了哪裡,說到上海讀幾天書,隔兩天手機號碼就停了,再找你不到。」

    有時候他只要願意,居然也有幾分輕佻:「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急死我之前,也要跟我說一聲嘛。」

    周致寒臉色冷冷地看他神情,畢竟是曾朝夕相處的人,他的虛實,她比常人看得清楚。布局設計沈慶平,正在最緊鑼密鼓的時候,周致寒忽然不請自來,從天而降,他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好事情。

    「子維,我們那麼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欠你的六千萬,我還給你, 不關沈慶平事。」

    顧子維嘴角抿緊,支在桌子上的雙臂放下來,坐坐好。

    那種洋溢著半真半假驚喜意外的語調消失了,演員的顧子維下幕,生意人的顧子維登場:「你啊,就像沈慶平養的一隻鳥,怎麼給你自由,外面的天空你都不愛,怎麼都要飛回他身邊。」

    屬於他的冷酷精明,第一次在周致寒面前徹底袒露,他撤去最後一絲溫情脈脈的顧忌:「致寒,你不說,我永遠不提,既然你說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氣了。下周一之前,六千萬現金轉帳,否則就是沈氏的百分之十一的股權歸我,兩者都沒有的話,法庭上見。」

    他自信已經將對方所有退路堵死,很顯然他設想中自己正在對話的並不是周致寒:「隨便哪一樣,我都奉陪。」

    周致寒面無表情。

    她的柚子茶上來,倒一杯,緩緩喝下,潤了潤唇舌。

    心尖上有滾油在煎,她說話卻從冰雪還冷靜:「你能說服老簡他們配合你對老沈逼宮,照我猜測,一定不是用你的人格魅力。」

    「他們有多貪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用一百萬一個點的價錢賣回股份給老沈,絕不是因為顧慮雙方的交情,而是你用了更多的錢去貼補他們這種行為。」

    「也許是額外一百萬,也許是兩百萬,你做事不擇手段,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但是你只是項目操盤手,你不會有那麼多現金。」

    「支撐你這樣子做的人,是真正的幕後主事者。」

    到這裡,顧子維臉上強作鎮定的表情證明了周致寒心裡的斷定。

    今天他在這裡,是要見一個可以支援他巨額現金的大投資人。

    這個人是譚衛文。

    公仔畫出腸,就在這一時三刻。

    周致寒強自支撐自己,在心臟都要爆開來以前,對面前的男人,也許不止是顧子維而已,放聲吼出來:「你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周圍人側目,周致寒顧不了那麼多,她趨前緊緊抓住顧子維的手:「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我周致寒不值得你這樣苦心孤詣,我只是一個副產品,但是,就算我求你,讓我知道,到底你為了什麼要這樣恨沈慶平,花那麼多時間精力金錢,一定要致他於死地?你讓我們死,也死個眼開!」

    顧子維垂下眼睛,他看著周致寒按住他的手,那雙手曾經在他最隱秘的地方遊走,帶他到天堂,嘗到靈肉合一所能有的極樂---多少年的事了,此時和彼時之間,多少女人帶著她們的美貌和熱情闖進來過,又離開了,剩下微茫的記憶,混在俗世碌碌的泥沙之中。

    唯獨她的身影留下,因為他從未徹底得到過的,永遠會懷念,總是在吸引。

    他抬起頭來,神情中有隱含的悲哀,仿佛震驚過度的兇案目擊者,在皺紋和嘴角,喃喃著關於真相的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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