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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5:00:10 作者: 孔二狗
人們都想看看傳說中的黑社會頭子張岳長得究竟是什麼樣,張岳依然以他那恆古不變的桀驁的表情棱著眼睛看著圍觀的人們。
那天,他也穿著白襯衣、黑西裝,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50年前,張岳的爺爺在行刑前縱身一躍跳進了大江,少挨了一槍。今天,輪到張岳了。
張岳的死刑同樣在我市那條被山洪沖刷而成的著名的行刑溝里執行。
據說行刑前我國的罪犯是要用一些方法禁言的,但是據我市傳說,張岳臨刑前曾大吼一聲:「公檢法腐敗!」,然後被武警一槍掀翻了頭蓋骨。
當然,二狗認為張岳臨死前的那句吼聲不過是我市市民的傳說而已,因為老百姓們都恨貪官污吏,更恨衙內。張岳在老百姓眼中或許並沒那麼邪惡。
這句話不大像是張岳說的,倒像是老百姓說的。因為張岳犯的事兒,累計在一起判他3、4個死刑也不為過。只是有些案子在他死後才被翻出來。
當天,我市公檢法都收到了袁老頭送來的錦旗:「為民除害」。
很多市民評價:這錦旗應該掛在張岳家中,袁老頭的二兒子那才是真的社會的禍害。或許張岳在我市市民的心中,已經和50年前殺富濟貧抗日救國的鎮東洋地位差不多了。
到了今天,我市黑社會團伙大大小小起碼20幾個,市民們都說:「就是張岳死了,要是張岳活著,哪來這麼多大大小小的團伙?張岳肯定把他們全拿下,全歸攏!」
的確,張岳要是活著,全市大大小小的混子必以其馬首是瞻。或許比張岳手黑不要命的人多得多,但是有幾個能像張岳那樣義薄雲天?有幾個能有張岳統帥群雄的霸氣?
即使是土匪頭子,那也需要天分。
和他爺爺一樣,張岳也成了傳奇。
張岳死了,我市建國後歷史上最大的黑社會頭子死了。社會依然平靜,城市依然熙熙攘攘,公路上依然嘈雜,南山上的糙木依然枝繁葉茂,西邊大江依然滔滔不休。
沒聽說哪個老百姓因為張岳被處死拍手稱快,老百姓的生活沒因為張岳被處死有任何變化,只是一段時間過後,我市的市民再也不用喝我市出產的那極其難喝的啤酒了。
南山的公墓上,又多了一處墳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墳塋,如果不是墓碑上那個震耳欲聾的名字,又有誰會想起這裡埋葬著我市的一代梟雄、一個傳奇?
二狗只知道,多年以後,已功成名就的趙紅兵曾多次醉酒後獨自開車到南山上,一呆就是1、2個小時。
或許,他是想張岳了。或許,趙紅兵結婚那夜和張岳的徹夜長談依然未結束,還有話要說。他倆,總有說不完的話。
他倆究竟在一起說什麼,沒人知道。
對,趙紅兵是最悲痛的人之一,孫大偉也是最悲痛的人之一,甚至包括李武也哭到暈厥。
但還有比他們更難過的:李洋。
李洋從未在眾人面前哭過。
或許,她已經在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把眼淚流光。
或許,她能夠在夢裡和張岳相會。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卻是琉璃火,未央天。
四十二、蓼兒窪
張岳折了,很多人都認為第三部該結束了。
二狗爸爸曾經在去年春節的時候跟二狗聊天說:「《紅樓夢》好就好在曹雪芹只寫了八十回,這樣可以讓人產生無數聯想。而《水滸傳》敗就敗在七十二回之後,金聖歎曾經腰斬了《水滸傳》,金聖歎認為從七十二回108將排了座次以後就應該刪掉,而不是宋江被招安,投降了朝廷,然後去征遼國,打方臘」。
二狗認為爸爸說的有道理。記得二狗外公家曾有一本共和國特殊年代出版的《水滸傳》,是綠色的皮,二狗小學二年級就開始看,翻開書的第一頁就是一句毛主席語錄:「《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臘。」
當時二狗十分不解,問外公:「為什麼毛主席說好就好在投降。」
二狗的外公是個科學家,是個從小讀教會學堂的知識分子,說話從來都有理有據,思索了一下回答二狗說:「毛主席說的是反話,其實水滸敗就敗在投降。宋江本來代表的是社會最底層的大眾,但是他投降以後就成了和社會最底層大眾對立的階級,他被招安以後又去討伐了和他一樣的方臘。這是宋江的成功之處,但卻是水滸的敗筆。但即使宋江是個聰明人,後來還是有了蓼兒窪。」
二狗當時年齡尚小,根本無法理解外公說話的深意。到了今天,二狗懂了。而且,二狗還懂了施耐庵。
受招安是黑社會分子的宿命,不被招安總有一天被幹掉。然而被招安的人結果又是如何呢?儘管所有的讀者都不願意見到宋江被招安,但是施耐庵還是這樣寫了,他寫出了一個真實的血淋淋的真實的社會,一個人吃人的社會。
人的自我保護意識與生俱來,又有幾個人能像張岳那樣無法無天以一己之力與強大的國家機器抗衡?
晁蓋晁天王不投降,死在了曾頭市。張岳不投降,死在了刑場上。
宋江投降了,封官加爵。趙紅兵、李四、費四這樣的社會大哥要不要投降呢?要不要和政府官員搞好關係呢?結果又會是如何?
孔二狗決定,還要寫下去,寫出真實的社會而不是去滿足讀者的感情需要。
趙紅兵從李洋家回來以後,哭了,這個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兒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哭了一夜。
據說,當夜,趙紅兵和高歡曾有如下對話。
「紅兵,聽我說句話?」
「你說。」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句話每天都有人說,但是這句話從根本上就是錯的。善未必有善報,惡也未必有惡報,報應和善惡之間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在我們這個社會上,比的就是誰更有手段,誰更黑。張岳折了,他不是折在惡有惡報上,而是折在不夠有手段而且也不夠黑上。他折在了更黑的人的手裡。」
「真想不到你能說出這種話,呵呵。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我省城的一個叫九哥的朋友說的。」
「張岳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這我知道。張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第二次入獄,我在他家足足住了四年多,他對我的照顧像親兄妹一樣。我和你一樣難過,但是我要說的是:我早就知道張岳會有這一天,所以當這一天來的時候,我比你平靜。」
「恩。」
「而且我想,你一定不會成為第二個張岳。」
「為什麼?」
「你和他雖然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你們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你的出身就註定了你不會重蹈他的覆轍……」
「那你也聽我說句話。」趙紅兵打斷了高歡的話。
「紅兵,你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和你結婚嗎?」
「你說」
「因為如果你是個男人,那你就是張岳。你是我認識的女人里,最有主見最不肯屈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