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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魏太太道:「好容易定到黃金儲券,那些人為什麼又要賣出來呢?」范寶華隔了桌面,向她注視著,笑道:「你應該明白呀。你們老魏就作的是這生意。他們只想短期里挪用公款一下,買他百十兩金子,等黃金儲蓄券到手,占點兒便宜就賣了。於是把公款歸還公家,就分用那些盈餘。像這種人,他怎麼不知道金券放在手上越久就越賺錢。可是公家的款子可不能老放在私人腰裡。你說是不是?」魏太太點點頭道:「是的,只是你們有錢的人,抓住了那些窮人的弱點,就可以在他們頭上發財了。」
范寶華對於她這個諷刺,並不介意,只是向她身上面對了她望著。她將手上夾的紙菸,隔桌子伸了過來,笑道:「你老望著我幹什麼?我要拿香菸燒你。」范寶華笑道:「我不是開玩笑。像你這樣青春貌美,穿上好衣服,實在是如花似玉。這樣的人才,教她住在那種豬窠樣的房子裡,未免不稱。我對你這身世很可惜,我也就應當想個辦法來挽救你。」
魏太太默然地坐著聽他的話,最後向他問道:「你怎麼挽救我?」范寶華道:「那很簡單,你和老魏脫離關係,嫁給我。」魏太太將紙菸放在菸灰碟子裡,提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著。然後微笑道:「你吃了袁三一次大虧,你還想上當。」范寶華道:「那是你太瞧不起自己了。你不是她那種人,你不會丟開我,我覺得我們的脾氣很合適。」魏太太道:「你這時候,提出這話,那是乘人於危,人家不是在吃官司嗎?」他道:「我正因為老魏吃了官司,我才和你說這話。不要說什麼大罪,就是判個三年兩年,你這日子,也不好過。我今天看到晚報以後,我就這樣想了,這是給你下的一顆定心丸啦。」
魏太太還要說什麼,茶房已經送進酒菜來了。她笑道:「你今天特別高興,還要喝酒?」說著,她望了那把裝花雕的瓷壺微笑。范寶華指著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大皮包笑道:「我為它慶祝。」這樣,她心裡就暗想著,這傢伙今天眉飛色舞,大概是弄了不少錢。趁這機會就分他兩張黃金儲蓄券過來,於是心裡暗計劃著,要等一個更好的機會,向他開口。
飯吃到半頓時,范寶華側耳聽著隔壁人說話,忽然呀了一聲道:「洪五爺也在這裡吃飯。」魏太太道:「哪個洪五爺?」范寶華道:「人家是個大企業家,手上有工廠,也有銀行。朱四奶奶那裡,他偶然也去,你沒有會到過他嗎?」魏太太道:「我就只到過朱公館兩回,哪會會到過什麼人?」范寶華倒不去辯解這個問題。停了杯筷只去聽間壁的洪五爺說話。聽了四五分鐘,點頭道:「是他是他。我得去看看。」說著,他就起身走了。
她聽到隔壁屋子裡一陣寒暄,後來說話的聲音就小一點。接著隔開這屋子的木壁子,有些細微的摩擦聲,似乎有人在那壁fèng里張望,隨後又嘻嘻地笑了。魏太太這時頗覺得不安。但既不能干涉人家窺探,也不便走開,倒是裝著大方,自在地吃飯。可是范寶華帶著笑容進來了,他道:「田小姐,洪五爺要見見你。」她道:「不必吧,我……」這個我字下的話沒有說出,門帘子一掀,走進來一個穿著筆挺西服的人。
第十七回棄舊迎新(5)
他是個方圓的臉,兩顴上兀自泛著紅光。高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腳光邊眼鏡,兩隻眼珠,在鏡子下面,滴溜溜地轉著現出一種精明的樣子。鼻子下面,養出兩撇短短的小鬍子。在西裝小口袋裡,垂出兩三寸金表鏈子,格外襯得西裝漂亮挺括。他手裡握了一支菸斗,露出無名指上蠶豆大的一粒鑽石戒指。
魏太太一見,就知道這派頭比范寶華大得多。記得有一次到朱四奶奶家去,在門口遇到她很客氣地送一位客出來,就是此公。為了表示大方起見,自己就站了起來。范寶華站在旁邊介紹著,這是洪五爺,這是田小姐。
洪五爺對魏太太點了個頭道:「我們在哪裡見過一面吧?不過沒有經人介紹,不敢冒昧攀交。」魏太太笑道:「洪先生說話太客氣,請坐吧。」他倒是不謙遜,帶了笑容,就在側面椅子上坐下,范寶華也坐下了。因笑道:「五爺,就在我們這裡喝兩杯,好不好?」他笑道:「那倒無所謂,那邊桌上,也全是熟人,我可以隨時參加,隨時退席。不過你要我在這裡參加,我就得作東。」范寶華笑道:「那是小事,我隨時都可以叨擾五爺。」他聽了這話,倒把臉色沉重下來了,微搖了頭道:「我不請你,我請的是田小姐。」說著,立刻放下笑容來,向魏太太道:「田小姐,你可以賞光嗎?」她笑著說不敢當。
洪五爺倒不研究這問題是否告一段落,叫了茶房拿杯筷來,正式加入了這邊座位吃飯。魏太太偷眼看范寶華對這位姓洪的,十分地恭敬,也就料著他說這是一位大企業家,那並不錯。自己是個住吊樓的人,知道企業家是什麼型的呢?范寶華都恭敬他,認得這種人,那還有什麼吃虧的嗎?
第十八回擠 兌(1)
這位洪五爺,以不速之客的資格,加入了他們男女成對的聚會,始而魏太太是有些尷尬的。但在聚談了十幾分鐘之後,也就不怎麼在意了。洪五爺倒是很知趣的,雖然在這桌上談笑風生,他並不問魏太太的家庭。而范寶華三句話不離本行,卻只是向洪五爺談生意經。說到生意上,洪五爺的口氣很大,提到什麼事,就是論千萬,勝利前一年,千萬元還是個嚇人的數目。魏太太冷眼看到他的顏色,說到千萬兩個字,總是脫口而出,臉上沒有一點改樣。她心裡雖然想著,這總有些誇張。可是范寶華對於他每句話,都聽得夠味,尤其是數目字,老范聽得入神,洪五爺一說出來,他就垂下了上眼皮,靜靜的聽他報告數目字。等到有個說話的機會,他就笑問道:「五爺,我有一事不明,要請教請教。」
洪五爺手握了菸鬥頭子,將菸鬥嘴子倒過來,指著他笑道:「你說的是哪門生意,只要是重慶市上有貨的,我一定報告得出行市來。」范寶華道:「倒不是貨價。我問的是那位萬利銀行的何經理。他騙取了許多朋友的頭寸,作了一筆大大的黃金儲蓄,這個報上披露黃金案的名單,怎麼沒有他在內?」洪五爺笑道:「我知道,你是上當裡面的一個。他們是幹什麼的,作這種事,還有不把手腳搞得乾乾淨淨的嗎?他不但是作黃金儲蓄,而且還買了大批的期貨。他若是買的十月份期貨,這幾天正是交貨的時候,萬利銀行,真是一本萬利了。你打算和他找點油水嗎?」范寶華笑道:「我也沒有那樣不懂事。我們憑什麼,可以去向銀行經理找油水。」
洪王爺將菸鬥嘴子,送到嘴裡吸了兩口,笑著點點下巴頦道:「只要你願意找,我可以幫你個忙,給他開個小小的玩笑。」范寶華道:「那好極了。這回我上他們當的事,五爺當然知道。我也不想找什麼油水,我只要出口氣就行了。」洪五爺道:「若是你只圖出口氣,我決可辦到。我現在開張八百萬元的抬頭支票給你,你明天拿去提現。他看到這支票,一定會足足地敷衍你一頓。」范寶華望了他有些不解,問道:「五爺給我八百萬元的支票,我提到了現又交給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