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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范寶華笑道:「這樣說:你們天天見面。」魏太太道:「也不過在朱四奶奶那裡會過她兩次。」范寶華道:「你倒是常去朱家。」她笑道:「常去又怎麼樣?其實,我也不過去過兩三回。」范寶華道:「那麼,你在她面前問我來著?」魏太太頓了一頓,笑道:「我也不能那樣幼稚吧?」范寶華道:「我想你也不會。不過你今天既是特意去找她,應該是有什麼事去和她商量吧?」魏太太將頭微偏著想了一想,微笑道:「反正總有點事去找她,女人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第十二回一張支票(3)
范寶華由桌子上抽回腳來,站起來一跳,因道:「我心裡本來是一團亂糙,不知道怎麼是好。你一和我說話,就引起了我的興趣,什麼也不想了。你可以多耽擱一會嗎?我開個單子,叫館子裡送些酒菜來,我們就在這裡吃晚飯。」魏太太對於這個約會,倒不怎樣的拒絕,將手皮包放在懷裡,兩手不住的撫弄著。她眼光望了皮包道:「你以為我家裡窮得開不了伙食,天天到你這裡混一餐晚飯吃。」
范寶華笑道:「言重言重。」魏太太道:「什麼言重呀!你就是這樣每天招待我一頓晚飯,讓我提心弔膽地跑了來找你,以前,我不過是實逼處此,不能不向你投降。可是這幾日,你可以看得出來,我已經因你的緣故,把對家庭的觀念動搖了。士為知己者死,只要你永遠是這樣地對待我,我是願為你犧牲的。你以為我去找袁三,是對你有什麼不利之處嗎?那就猜到反面去了。我正和她交朋友,打算在她口裡探聽出來,你喜歡吃什麼?你喜歡女人穿什麼衣服。你也認得我這樣久了。你看我總是穿了這一件花綢夾袍子,我也應當做兩件衣服。以後少不得和你同出去的時候,大家都是個面子。我總不能老是這一套。」
范寶華笑道:「有你這話,我死了都閉眼睛。衣服,那不成問題,你要作什麼料子的。我還有兩家綢緞店的熟人,我可以奉送你幾件,就是裁fèng工,我也可以奉送。因為那兩家綢緞店,全都代人作衣服的。」魏太太道:「你那意思,以為我可以和你一路到綢緞店裡去?你范先生要什麼緊,無拘無束,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你沒有替我想想,我是什麼身份。我哪回到你這裡來,不是手心裡捏著一把冷汗。我是回去,我心裡也撲通撲通要跳個很久。」
范寶華道:「那好辦,我給錢你自己去買吧。支票也可以嗎?」魏太太想了一想,因道:「也可以,你不寫抬頭就是了。」范寶華笑道:「穿衣服是未來的事,吃飯問題,可就在目前。我來開個菜單子去叫菜。」說著,坐下去。在身上抽出自來水筆,取過一張紙放在面前,將手按著,偏了頭望著她道:「你想吃些什麼?」魏太太道:「你打算真到館子裡去叫菜嗎?那大可不必。我知道你們這大樓里就有座大廚房。你就向這廚房裡招呼一聲,他們有什麼就做什麼來吃。以後我這地方,不免常來,每次都向館子裡叫菜來吃,既是很浪費,而且端來了也都冷了。」
范寶華點著頭笑道:「我依你,我依你。只是不恭敬一點。」魏太太半抬了頭向他瞟上一眼,因微笑道:「你還約我長期合作呢,怎麼說這樣的話?」范寶華笑嘻嘻地站起來,點著頭道:「我親自到廚房裡去叫菜。不忙,我這人容易忘事,先把支票開給你吧。」說著,又坐了下去。立刻在身上掏出支票簿子來,開了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蓋上圖章交給魏太太道:「你看這數目夠了嗎?」魏太太接過支票來,先笑了一笑,然後望了他道:「這有什麼夠不夠的,你就給我十萬,我也夠了,不過少做兩件衣服而已。」
范寶華笑道:「我又要自誇一句了。我作金子賺的錢,送你四季衣服的資本,那是太不成問題了。你看中了什麼衣料,儘管去買,錢不夠,隨時到我這裡來。」她聽到他這樣慷慨地答應著,實在不能不感謝,可是口裡又不願說出感謝的字樣,將右手抬起來,中指壓住大拇指,啪的一聲,向他一彈,而且還笑著一點頭。
范寶華也是很高興,笑嘻嘻地親自跑到廚房裡去,點了四菜一湯,讓他們送了來,兩人飽啖一頓,飯後,又叫廚房熬了一壺咖啡來喝。魏太太談得起勁,也就不以家事為念,直到十一點多鐘,方才回家去。
魏先生的公事,今天是忙一點,疲倦歸來,早已昏然入睡了。魏太太本想叫醒他的,轉念一想,他睡著了也好。這樣,他就不曉得太太是幾時回來的了。次日早上,卻是魏端本先醒,因為他作了一個夢,夢到和司長科長定的那批黃金,卻把儲蓄單子兌到現金,手裡捧一塊金磚,正不知道收藏在什麼地方是好,耳朵里卻聽到很多人叫著,捉那偷金磚的人。自己扯起腿來跑,身後的叫喊聲,卻是越來越大,急得出了一身汗。睜開眼來看,吊樓上的玻璃窗戶,現出一片白,那喊叫聲在街上兀自叫著沒歇。仔細聽去,原來是下早操的國民兵,正在街上開步跑,叫著一二三四呢。自己在枕上又閉著眼想了一想,若是真得了一塊金磚,那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可是這金磚怎能夠得到它呢?金磚不必去想,還是和司長科長作的這批黃金儲蓄,趕快去把它弄到手吧。這事在機關里,偷偷摸摸的總不大好去和科長談判。今天可以起個早,先到科長家裡去把他攔著。
第十二回一張支票(4)
主意想定了,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自己打了水到屋子裡來漱口洗臉。太太在床上是睡得很熟,水的響聲,把她驚醒了。睜眼看了一下,依然閉著。一個翻身向里閉了眼睛道:「怎麼起床得這樣的早?」魏先生道:「我要到科長家裡去談談,你睡你的吧。」他雖是這樣答應了,太太卻沒有作聲,又睡著了。
魏端本看了太太,見她身穿的粉紅布小背心,歪斜在身上,那胸襟小口袋裡露出一塊紙頭,好像是支票。魏先生對於近幾日太太用錢的不受拘束,很是有點詫異,而且她手頭鬆動,並未向自己要錢。原是想問她兩句,既怕得罪了她,而且那些話也想像得出來,必然說是贏來的,那也就不必多此一問了。這時看到這支票頭子,頗引起了好奇心,這就悄悄地走到床邊,伸出兩個指頭,將支票夾住,抽了出來。他看那全張時,正是二十萬元的一張支票。下面的圖章,雖是篆字,仔細地看著,也看得出來,乃是「范寶華印」四字。上次和他成交幾百萬買賣,接過他的字據,不也是這顆圖章嗎?他為什麼給太太這麼多錢?而且就是昨日的支票。自然他和她是常在一處賭錢的。原來只知道他們賭錢是三五萬的輸贏,照這支票看起來,已是幾十萬的輸贏了,那還得了。他怔怔地將支票看了好幾分鐘,最後,他搖了兩搖頭,依然把那支票悄悄地送回到太太衣袋裡去。
她昨晚上回來的時候,人是相當的疲倦,隨便地把這支票向小背心的小口袋裡塞了去,並沒有什麼顧慮。一覺醒來,她聽到街上的市聲,很是嘈雜,料著時間已是不早。立刻坐了起來,在枕頭褥子下面,掏出手錶來一看,時間乃是十點。再將小背心的衣襟牽扯了幾下,掏出小口袋裡的支票看了一看,並不見得有什麼不對之處,依然把支票摺疊著塞在小口袋內。披衣下床,趕緊地拿著臉盆要向廚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