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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陶伯笙笑道:「我的確要大嚼一頓,倒不是過屠門。」魏端本倒無意問他什麼大嚼,手裡捧了那張報紙,自向屋子裡走,口裡自言自語地道:「像陶伯笙這樣的小游擊商人聽說黃金漲了價,都興奮之至,別個大商人就不用說了。怪不得他一早起來就有一頓大嚼。」
魏太太睡在床上,當他們在冷酒店裡說著黃金價目的時候,她就醒了。睜眼見丈夫捧了報紙進來,這就突然地坐了起來,笑道:「黃金果然漲到三萬五了嗎?」魏端本笑道:「一點不錯。你看這事,我應當怎麼辦?」他右手將報遞給太太,左手在頭上連連的亂搔一陣。
魏太太找著那段新聞,匆匆地看了一遍,披衣下床,向魏先生微笑著道:「你這個書呆子,還在這裡發什麼痴,你應該快點去見你那貴科長,看他表示著什麼態度?趁著他還在高興的時候,你要和他談什麼條件,也許他樂於接受。這就叫打鐵趁熱,你懂是不懂?」說著,伸手輕輕地拍了他兩下肩膀。
魏端本想著也是,看了報上的消息,是買了金子的人,誰也得高興一下。在科長高興的時候,話是好說的,於是匆忙著打水洗了一把臉。太太發財找機會的心,似乎比他還要熱烈;他在這裡洗臉,她卻在旁邊送香皂,送牙膏,不斷地伺候著。
魏先生還沒有把臉洗完,魏太太就端了一盞新泡的茶送過來。她還怕茶太熱了,魏先生喝著燙口,另將一隻空杯子,把茶倒來倒去,兩個杯子來回的衝倒了十幾次,將茶斟得溫熱了,遞給丈夫。笑道:「喝吧。喝了就走,我還等著你的好消息哩。」說著又把那頂半舊的呢帽子交給他。魏端本戴起帽子,太太又將皮包塞到手上。魏端本雖感到太太有些催促的意思,反正那也是青年女子發財心急吧。他說了聲等好消息吧,就轉身向外了。
但在他將出房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看,卻見太太抬起手臂來看過手錶,又把手錶送到耳邊聽聽。現著有什麼時間性的事要辦一樣,心裡不免帶上一些奇怪的意味出門而去。魏太太並不覺丈夫有什麼驚異之處,洗臉水盆放在五屜柜上,水還沒有倒去呢,就支起桌上的鏡了來,多多的在臉上抹著香皂,然後低頭伸到臉盆去洗臉。這和平常將把濕毛巾隨便抹了抹嘴唇和眼睛大為相反。她左手按住了盆沿,右手托住帶水的手巾,在臉上抹了十幾下。自己也料著洗得夠乾淨,將手巾擰乾,把臉上水漬擦乾,手巾捏成一團,向桌上一扔。立刻把她制服男子時的武器,如雪花膏、粉撲、胭脂、唇膏等等,全數由抽屜內取出來,放在鏡子邊。
第十回樂不可支(2)
儘管心裡是恨不得一步就踏出大門去的,但是這化妝的功夫,卻不肯糙糙,先在臉上抹勻了雪花膏,再將粉撲子滿臉輕輕抹上香粉,尤其是鼻子兩邊,這是粉不容易撲勻的所在,她對著鏡子從容地按上了幾遍。在鏡子裡看得粉是撲勻了,這才將胭脂盒裡銅錢大的小胭脂撲兒,在腮臉上轉著圈兒,慢慢的去塗畫著。她有兩隻口紅,一隻深紅的,一隻淡紅的,她對面前這兩隻口紅,躊躇著選擇了很久,最後選擇了那深紅的,在嘴唇上仔細地而又濃厚地塗抹著。塗抹完了,還用右手的中指,在嘴唇上輕輕地畫勻。每一下都正對了鏡子工作,讓嘴唇和臉的赤白界限非常的清楚,最後一次,是畫眉毛了,在抽屜里找出先生工作用的鉛筆,在眉毛上來回的畫了十幾道,將眉梢畫得長長的。
一切都化妝完畢,對鏡子再看看,這還感到怕有不周全之處,把桌上那個濕手巾團兒拿起,將中指卷著一點兒手巾邊緣,把眼睛的雙眼皮細細的抹去粉漬。這樣,雙眼皮就格外的分明了。臉上的工作完了,才去把生髮油瓶子取過來,很不惜犧牲的,在左手心裡倒下了滿掌的油。然後放下瓶子,兩手心分盛著油,向燙的頭髮上塗抹著,其次是彎腰對了鏡子,取過梳子,把頭髮從頭到尾梳理。尤其是燙髮的尾梢,這是表現美麗的所在,左手梳著,右手托著,讓它每個烏雲捲兒非常的蓬鬆而又不亂。這個修理頭面的工作,她總耗費了三十分鐘,然而她還覺得是過於匆忙的。
把五屜柜上那些征服男子的重武器,全部送回到抽屜,以後她還拿起桌上的鏡子照過兩次,她感到時間是不許可再拖延了。立刻把掛在牆上的那件花綢長夾袍穿上。這是她不無遺憾的事,無論到哪裡去作客,就是這件衣服,見過三面的人,就要讓自己的容光減色了,但這沒有辦法,就是有錢臨時去做也來不及。她躊躇了一會,夾上大衣和皮包,又照了一下鏡子。皮鞋今天先換上的,因為自己有這個毛病,常常是因匆促地出門,忘記了換皮鞋,有時走出門很多路,復又回來換上皮鞋,這次有意糾正這個錯誤,所以先把皮鞋穿上了。
這時走出了門,正要僱人力車,可是低頭看到自己這雙皮鞋,卻是灰土蒙著的,還走回了屋子去,要整理一下。急忙中又找不到擦皮鞋的東西,就把桌上那濕手巾團拿起,將紫色皮子洗乾淨了,也就放出了一陣紅光,她這算滿意了,帶三分高興,七分焦急,僱人力車子,就奔向她的目的地而去。她坐上車上,還兩次抬起手腕上的表來看了看時刻,距心裡頭的八點鐘僅僅只過十分鐘,覺著是沒有多大問題,這就取出手皮包里的小粉鏡對著臉上照了兩次。
車子到了目的地門口,就是大廣東館子。她付出車錢,趕快地走進食堂,但到了食堂門口,就把腳步放緩了。她眼光很快的,向滿茶座橫掃了一遍。早就看到范寶華和陶李二位坐在茶座上大吃大喝。只看范的臉上那收不住的笑容,就知道他心裡是太高興了,但她雖是看到,卻不向他們座位上走去。故意地遠遠繞開正中若干座位,走向食堂的角落裡去。
范寶華看到,突然由座位上站起來,手裡拿著筷子,連連地招了幾下手笑道:「請這邊坐。」魏太太向他點了兩點頭,依然在座位上坐下。范寶華見她不肯過來,也就只有自行坐下了,但他那雙眼睛,卻直向這邊探望著。約莫有十分鐘,見她那位子上還只是一個人,便笑道:「老陶,你過去看看,她若是自用早點,就請她過來坐吧。你是她老鄰居,一請就會來的。」說著,又伸手將陶伯笙推了兩下。
陶伯笙對於這事,自然是感到有些不大方便,可是今天的范老闆,非比等閒,已是擁有七百兩黃金的家翁了,便帶著笑容走向魏太太座位上去。果然不辱使命,人家就讓他邀著同走過來了。范寶華見她走來,便已起身相迎。她到了座位前,並不坐下,扶了椅靠站定,因笑道:「讓我作個小東吧。」
范寶華道:「誰作東都沒有關係,請坐下吧,魏太太不等什麼人嗎?」她笑道:「我今天起早出來買點東西,路過門口,順便來吃些早點。」陶伯笙道:「那就更不客氣了,我都願意替范先生代邀你這位貴客。」
第十回樂不可支(3)
范寶華三個指頭夾住了紙菸,抿著嘴吸了一口,然後噴著煙笑道:「你那下面幾句話,我替你說了吧,范先生買金子發了財了。哈哈!」魏太太還是不肯坐下,向他臉上瞟了一眼,見他眉飛色舞,噴出來的煙,像一支箭似的,向面前直she出去,便是這煙,好像都帶了一股子勁。因笑道:「可不是嗎!一夜之間,一兩金子就賺一萬五千元,千把兩金子這要賺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