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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第七回大家都瘋魔了(4)

    楊經理將夾著雪茄的右手騰出三個指頭來。搔搔自己的頭髮,因躊躇著道:「有?有這樣好的事?銀行界人物,見了黃金不要,而且買了來,分讓給別人?哦,哦,是了,他要賺我們幾文黑市。」范寶華道:「不,只要是今天下午四點鐘以前,把款子交給他,他還是照二萬一兩讓出來。」

    楊經理剛是把手放下,要將雪茄送到嘴裡去吸,聽了這話,又把手抬上去,只是在額角上搔著頭髮。在他搔了十幾下之後,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必是今天交換差著頭寸,要抓進一筆款子。」說著,又搖搖頭道:「還是不對。今天抓一筆頭寸,明天照現款還給人家就是了。豈能把那已經提高了官價的黃金給人?分一千兩黃金儲蓄定單給人,可能就損失一千萬。天下有這樣經營銀行業務的人?」他正是這樣沉吟考慮著,先來的那個人,卻向他笑道:「楊經理,不要管人家的事,還是來談我們自己的吧。」

    范寶華倒沒有理會到楊經理有什麼話在接洽,只是他說的那幾句話,卻把他提醒,那萬利銀行的何經理,為什麼不發那整千萬元的財,而願讓給別人?這裡面必然大有緣故。這卻急於要去見他,問個究竟。不等楊經理再說什麼,點個頭就奔上了大街。

    只轉一個彎,頂頭就碰到了陶伯笙坐在人力車上。他口裡連連喊著停住停住,車子剛停下,他就向下一跳。三步兩步跑到范寶華面前伸手將他的手臂拉著,笑道:「范兄,我又得著兩個報告,先前那消息,完全證實。你有辦法沒有?若是作不到黃金儲蓄的話,就是買點現貨,也是極其合算的事。」

    范寶華連連將他的衣服扯了幾下,瞪著眼輕輕地喝道:「你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瘋了?在街上這樣談生意經。」陶伯笙回想過來了,笑道:「我實在是興奮過甚,到處找你,找到了你,我多少有點辦法了。」說著,挽了范寶華一隻手臂,開著步子就向前走,後面有人叫道:「朗個的?不把車錢就跳了(跳讀如條)。」陶伯笙哈哈笑了起來。迴轉身會了車錢。

    范寶華笑道:「你的消息果然是真的話,我算大大的有筆收入。我可以幫你一點忙,現在沒有了說話的機會,快先上萬利去吧。」兩個人說著話,走了小半截街,卻見李步祥同著一個穿藍布大褂的人,由橫街上穿了出來,開著很快的步子走路,像是要尋找什麼。

    范寶華叫了聲老李,他突然站住。看到了范陶兩位,飛步跑過來。這就老遠的抬一隻手,一路的招著。到了面前,喘著氣笑道:「我到處找你,你到哪裡去了?」他站定了腳,看看陶伯笙笑道:「你跟上了大老闆,有點辦法嗎?」說著,走近一步,把臉伸到陶伯笙肩膀上來,將手掩了半邊嘴,對了他的耳朵,輕輕地道:「你買了一點現貨沒有?銀樓幫,似乎也得了消息,吃過午飯以後,銀樓對付客人,只賣錢把重的金戒指,你要其餘的東西,他們一律宣告無貨。」

    陶伯笙道:「真的?」李步祥指著後面跟上來的那個人道:「這是我們同寓的陳夥計。我們已經碰了不少釘子了。可是我們絕對將就,你賣金戒指,我就買金戒指。你賣一錢,我就買一錢。」那陳夥計翹起兩撇八字須,笑嘻嘻地站在路頭上,看到范陶兩人,抱著拳頭拱拱手。

    范寶華想起起來了,這位仁兄,是帶了鋪蓋卷到中國銀行排班買金子的,便點頭笑道:「陳老闆跑得這樣起勁,有點成績嗎?」陳夥計一聽他帶下江口音,便在袖籠子裡抽出一條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因笑道:「既然銀樓里向格人才是一副尷尬面孔,伊拉勿是作生意,是像煞債主上門勿肯還債。阿拉勿要去哉!」范陶兩人都哈哈大笑。

    陶伯笙笑道:「你管他什麼面孔,只要他賣你就買,你明天就賺他個對本對利。」李步祥笑道:「你鬼,他還鬼呢。他們到了現在,對付顧客,乾脆,就說沒有貨。我們想著無路,還是來找范先生。」說著,就近一步,低了聲音向他道:「有法子買現貨沒有?范先生買大批的,我們湊點錢,買點金子邊。」

    第七回大家都瘋魔了(5)

    范寶華抬起手錶看了看,因道:「轉彎就是一個茶館,你們在茶館裡泡一碗沱茶喝,等我好消息吧。」說著,扯腿就走,只走了二十家鋪面,卻見魏太太穿了件花綢夾袍子,肋下夾著皮包,半高跟皮鞋,走得人行路水泥地面的的咯咯作響。她正是揚著眼皮朝前走,到了面前,看到范寶華,似乎吃了一驚,嚇的一聲笑著站住。

    老范也嘻嘻地笑了,因道:「為什麼不吃飯就走了?」魏太太撩著眼皮,向他笑了一笑道:「我怕你趕不回來。金價果然要提高了,你今天買了多少?」范寶華道:「還正在跑呢。」魏太太站著呆著臉沉默了一會,撩著眼皮向他一笑道:「你猜我在街上跑什麼?我也是想買點現貨呀。你……你上午說的……」說著,又嘻嘻向范寶華一笑。

    第八回如願以償(1)

    在今日上午,范寶華掏出懷裡那個扁包,向魏太太晃了一晃,他是很有意思的,料著在今日全市為金子瘋狂的時候,現在有金首飾要送她,她不能不來。這時魏太太問起上午說的事,他就料著是指金首飾而言。因笑道:「我當然記得。幸而我是昨天買的,若挨到今天下午,出最大的價錢,恐怕也買不到一錢金子。」魏太太把頭低著,撩起眼皮向范寶華看了一看,抿了嘴笑道:「你……哼……恐怕騙我的吧?」說著,又微微地一笑。

    范寶華在她幾次微笑之後,心裡也就想著:人家鬧著什麼,把這東西給人家算了。他正待伸手到懷裡去探取那個扁紙包的時候,見魏太太扭轉身去看車子,大有要走的樣子,他立刻把要抬起來的手,又垂了下來了。笑道:「這時在大街上,我來不及詳細地和你說什麼。你七八點鐘到我家裡來找我吧。我還有要緊的事到萬利銀行去一趟,來不及多說了。你可別失信。」說著,伸手握著她的手,輕輕搖撼了兩下,接著對她微微一笑,立刻轉身就走了。

    魏太太雖然感到他的態度有些輕薄,可是想到他的懷裡還收藏著一隻金鐲子呢。這個時候,一隻鐲子,可能就值七八萬,無論如何,不能把這機會錯過了。她站在人行道上,望了范寶華去的背影,只是出神。這位范先生在她當面雖是覺得情意甚濃,可是一背轉身去,黃金漲價的問題就衝進了腦子,拔開大步,就奔向萬利銀行。當他走到銀行里經理室門口時,茶房正由屋子裡出來,點了個頭笑道:「范先生,經理正在客廳里會客呢。」他聽說向客廳去,卻見煙霧繚繞,人手一支香菸,座為之滿。何經理正和一位穿西服的大肚胖子,同坐在一張長藤椅上,頭靠了頭,嘀嘀咕咕說話。

    范寶華叫了一聲何經理,他猛可地一抬頭,立刻滿臉堆下了笑容,站起身來向前相迎,握了他的手道:「老兄真是言而有信,不到三點鐘就來了。我們到裡面去談談吧。」說時,拉了他的手,就同向經理室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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