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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第五回兩個跑腿的(5)
陶伯笙道:「剛才我和他分手的,他回家去了。」何經理道:「儲蓄定單,我已經和他拿到了。這個不成問題。現在是十點三刻,上午在中央銀行交款,還來得及。陶先生你什麼話也不用說,趕快去把他找來,我有要緊的話和他說。」陶伯笙道:「是不是黃金官價,明天就要提高?」何經理手指上夾著一支紙菸,他送到嘴裡吸了一口,微笑了一笑,因道:「不用問,趕快請范先生來就是。我們不是談什麼生意經,我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我應當幫他這麼一個忙。我再聲明一句,這是爭取時間的一件事,請你告訴范先生千萬不可大意。」
陶伯笙站著定了一定神,向他微笑道:「我有三十萬現款打算存比期。」何經理不等他說完,一揮手道:「小事小事。若是給范先生馬上找來了,月息二十分都肯出,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快去吧。又是五分鐘了。」
陶伯笙笑問道:「何經理說的是黃金官價要提高?」他微笑了一笑,仍然不說明,但點頭道:「反正是有要緊的事吧?快去快去!」說著,將手又連揮了兩下。陶伯笙看那情形,是相當的緊張,點了個頭,轉身就走。他為了搶時間,在人行便道上,加快了步子走。他心裡想著,我這三十萬,不存比期了,加入范寶華的大批股子,也買他幾兩,心裡在打算發財,就沒有想到范寶華叮囑他的話,徑直地就向范家走去。
在重慶,上海弄堂式的房子,是極為少數的,在戰時,不是特殊階級住不到這時代化的建築,因之范寶華所住的弄堂,很是整潔,除了停著一輛汽車,兩輛人力包車,並沒有雜亂的東西。陶伯笙一走進弄堂口,就看到一位摩登少婦,站在范寶華門口敲門。這就聯想到范寶華叮囑的話,不要到他家去,又聯想到他說,要送一隻金鐲子給女朋友,這事一聯串起來,就可以知道這摩登少婦敲門,是怎麼一回事了。但他心裡這樣想,腳步並沒有止住,這更進一步地看著,不由他心裡一動,這是魏太太呀。他立刻止住了腳,不敢動。
正自躊躇著,卻見李步祥跑得像鴨踩水似的,走過來。陶伯笙回身過去,伸手擋了他的跑,問道:「哪裡去?」李步祥站住了腳,臉上紅紅的,還是在舊中山服口袋裡,掏出灰色手絹來擦額角上的汗,他喘著氣笑道:「我丟了生意都不作,特意來給老范報信。」
陶伯笙道:「還是那件事,黃金官價要提高。」李步祥道:「這消息的確有些來源,我們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搶買一點金子在手上,遲早都不吃虧。」
陶伯笙點點頭道:「消息大概有點真,剛才我到萬利銀行,那何經理就叫我來催老范的,他更說得緊張,說是一分鐘都不能耽誤。」李步祥拉著他的手道:「那我們就去見他報告吧。」
陶伯笙搖搖頭道:「慢來慢來。他昨天就叮囑過了,叫我們不要去找他。剛才在馬路上遇到,他又叮囑了一遍。」李步祥道:「那為什麼?」
陶伯笙道:「大概是在家裡招待女朋友。」李步祥哧著笑了一聲道:「瞎扯淡!老范和女朋友在一處玩,向來不避人的。我們這兩位跑腿的,在這緊要關頭,不和他幫忙,那還談什麼合作?而且我們和他跑腿,不為的是找機會嗎?有了機會,自己也弄點好處,怎能放過。真的,一分鐘也不能放過去。走走!」說著,拉了陶伯笙的手向前。他笑道:「考慮考慮吧,我親眼看到一位摩登少婦敲門進去。」說時,他將身子向後退。李步祥道:「是不是我們認得的?」陶伯笙笑道:「熟極了的人,是魏太太。」李步祥哈哈大笑道:「更是瞎扯淡,她是老范的賭友,算賭帳來了。避什麼嫌疑。」說著,他不拉陶伯笙了,徑直地走向范家門口去敲門。
第六回巨商的手法(1)
在重慶這地方,和江南一樣,很少關閉大門的習慣。李步祥並不想到范家大門是關閉的,走向前,兩手將門推了一下,那門就開了。他在門外伸頭向里一看,就見隔了天井的那間正屋,算是上海客堂間的屋子裡,那套藤製沙髮式的椅子上,范寶華和魏太太圍了矮茶几角坐著。他突然地走進來,范先生哦了一聲。魏太太顯著驚慌的樣子,紅著臉站了起來。
李步祥實在沒有想到這有什麼秘密,並不曾加以拘束,還是繼續地向裡面走,范寶華先也是臉紅著,後來就把臉沉下來了,瞪了眼問道:「你沒有看到老陶嗎?」李步祥站在屋子門口頓了一頓。笑道:「他在弄堂里站著呢。」范寶華道:「他沒有告訴你今天不要來找我呀?」李步祥笑道:「他倒是攔著我不要進來的。可是有了好消息,片刻不能耽擱,我不能不來!」范寶華依然將眼睛瞪了他道:「有什麼要緊的事,片刻不能耽擱?」李步祥伸手亂摸著光和尚頭,只是微笑。
陶伯笙知道李步祥是個不會說話的人,立刻跟著走進大門裡來,代答道:「老范,你的發財機會又來了。剛才我遇到何經理,他說,他那定單,已經代領下了。他說,你快點去,每一分鐘都有關係。我問他是不是黃金官價要提高……」不曾把話說完,李步祥立刻代答道:「的確是黃金官價要提高。」
陶伯笙一面說著,一面走進屋子來。看到魏太太就點了個頭笑道:「還賭博債來了,我不是和你說了嗎,范先生不在乎這個,你何必急急地要來。」魏太太紅著臉,呆坐在藤椅上,本來找不著話說。陶伯笙這樣提醒了幾句,這倒讓她明白了。這就站起來笑道:「我也知道。可是欠人家的錢,總得還人家吧?不能存那個人家不要就不還的心事吧?」
那范寶華聽到陶李二人這個報告,就把魏太太的事放在一邊,望陶伯笙道:「怎麼不真?他簡直話都不容我多說一句,就催著我快快地來請你去。」范寶華道:「何經理倒不是開玩笑的人,他來請我去,一定有要緊的事。」於是迴轉身來向魏太太笑道:「我得到銀行里去一趟,可不可以在我家寬坐一下,我叫吳嫂陪著你。」魏太太也站起來了,將搭在椅子背上的大衣提起,搭在手臂上。笑道:「范先生不肯收下款子,讓我有什麼法子呢?只好改日再說了。」
范寶華將手連連地招著,同時還點點頭,笑道:「不忙不忙,請稍坐一會。我上樓去拿帽子。」說著,跑得樓梯冬冬作響。一會兒,左手夾住皮包,右手拿了帽子,又回到客堂里來。將帽子向陶李二人揮著道:「走,走,我們一路走。」陶李二人看他那樣匆忙的樣子,又因魏太太站著,要走不走的樣子,情形很是尷尬,也不願多耽擱,早是在主人前面,走出了天井。
范寶華跑出了大門幾步,卻又轉身走了回去。見魏太太已到了天井裡,便橫伸了二手,將去路攔著。低聲笑道:「我還有東西沒有交給你呢,無論如何,你得在家裡等著我。」說時,在懷裡摸出那個扁紙包,對魏太太晃了一次,笑嘻嘻地站著點了個頭,料著不會走開,也就放心走了。他走出弄堂口,見陶李二人,都夾了皮包,站在路旁邊等著,便笑道:「為我的事,有勞二位跑路,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沒有?」李步祥道:「我們還有什麼見教的,不過我們願說兩句知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