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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范寶華端著杯子碰了臉,待喝不喝地想了一想,因微笑道:「我自己當然能找得著人,可是你知道我吃過小袁一個大虧,一回蛇咬了腳,二次見到爛繩子我都害怕的。所以我希望朋友能給我找著一位我控制得住的新夫人。」陶太太坐在旁邊插嘴道:「這就難說了。人家介紹人,只能介紹到彼此認識,至於是不是可以合作,介紹人就沒有把握。要說控制得住控制不住,那更不是介紹人所能決定的。」

    范寶華點點頭道:「大嫂子,這話說的是。我的意思,也不是說以後的事。只要你給我介紹這麼一個人,是我認為中意的,那我就有法控制了。這種人,也許我已經有了。只是找人打打邊鼓而已。」說著,端起酒杯子來抿口酒,不住地微笑。陶伯笙夫婦聽他說的話,顛三倒四,前後很不相合,也不知道他是什麼用意,也只是相視微笑著,沒有加以可否。

    范寶華繼續著又抿了兩口酒,默然著有三四分鐘,似乎有點省悟,這就笑道:「我大概有點兒酒意,三杯下肚,無所不談,我把我到這裡的原意都忘記了,讓我想想看,我有什麼事。」說著,放下杯筷,將手扶著額頭,將手指頭輕輕地在額角上拍著。他忽然手一拍桌子,笑道:「哦!我想起來了。明天我恐怕要在外面跑一天。你和老李若有什麼事和我商量的話,不必去找我,我家裡那位吳嫂有點傻裡傻氣,恐怕是招待不周。」陶伯笙笑道:「她很好哇,我初次到你家裡去,我看到她那樣穿得乾乾淨淨的。我真疑心你又娶了一位太太了。」

    第五回兩個跑腿的(2)

    范寶華哈哈大笑道:「罵人罵人,你罵苦了我了。」說著,也就站起身來,向陶太太點點頭道:「把我的帽子拿來吧。」陶太太見他說走就走,來意不明,去意也不明。因起身道:「范先生,我們家有很好的普洱茶,熬一壺你喝喝再走吧。」范寶華搖搖頭笑道:「我一肚子心事,我得回家去靜靜地休息一下了。」陶伯笙看他那神氣,倒也是有些醉意,便在牆釘子上取下了帽子,雙手交給他,笑道:「我給你去叫好一部車子吧。」范寶華接過帽子在頭上蓋了一下,卻又立刻取下來,笑著搖搖帽子道:「不用,你以為我真醉了?醉是醉了,醉的不是酒。哈哈,改天再會吧。我心裡有點亂。」說著,戴了帽子走了。陶伯笙跟著後面,送到馬路上,他走了幾步,突然回身走過來,站在面前,低聲笑道:「我告訴你一件事。」陶伯笙也低聲道:「什麼事?」范寶華站著默然了一會,笑道:「沒事沒事。」一扭身子又走了。

    陶伯笙真也有點莫名其妙,手摸著頭走回屋子去。陶太太已把桌子收拾乾淨,舀了一盆熱水放在桌上,因向他道:「洗把臉吧。這范先生今天晚上來到我家,是什麼意思,是光為了同你喝酒嗎?」陶先生洗著臉道:「誰知道,吃了個醉臉油嘴,手巾也不擦一把,就言語顛三倒四的走了。」

    陶太太靠了椅子背站著望著他道:「他好好地支使我到隔壁去,讓我看魏太太在作什麼?我也有點奇怪。我猜著,他或有什麼事要和你商量,不願我聽到,我就果然地走了。到了魏家,我看到魏太太也是一種很不自在的樣子,她說是病了。這我又有一點奇怪,仿佛范先生就知道她會是這個樣子讓我去看的。」陶伯笙笑道:「這叫想入非非,他叫你去探聽魏太太的舉動不成?魏太太有什麼舉動,和他姓范的又有什麼相干。」

    陶太太道:「那麼,他和你喝酒,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嗎?」陶伯笙已是洗完了臉,燃了一支紙菸在椅子上坐著,偏頭想了一想,因道:「他無非是東拉西扯,隨便閒談,並沒有說一件什麼具體的事。不過,他倒問過魏太太兩次。」

    陶太太點著頭道:「我明白了。必然是魏太太借了范先生的錢,又輸光了。魏太太手氣那樣不好,賭一回輸一回,真可以停手了。范先生往常就是三萬二萬的借給她賭,我就覺得那樣不好。魏太太過日子,向來就是緊緊的,哪有錢還賭博帳呢。」

    陶伯笙靠了椅子背,昂著頭極力地吸著紙菸,一會兒工夫,把這支煙吸過去一半。點著頭道:「我想起來了。老范在喝酒的時間,倒是問過魏太太賭錢的。」陶太太道:「問什麼呢?」陶伯笙道:「他問魏太太往常輸了錢,拿什麼抵空子?又問她整晚在外面賭錢,她丈夫不加干涉嗎?當時,我倒沒有怎樣介意,現在看起來,必然是他想和魏太太再邀上一場賭吧?這大小是一場是非,我們不要再去提到吧。」陶太太點點頭。夫妻兩人的看法,差不多相同,便約好了,不談魏太太的事。

    到了次日早上,陶氏夫婦正在外面屋子裡喝茶吃燒餅。魏太太穿著花綢旗袍,肋下大襟還有兩個紐扣沒有扣著呢;衣擺飄飄然,她光腳踏了一雙拖鞋,走了進來。似乎也感到蓬在頸脖子上的頭髮,刺得人怪不舒服,兩手向後腦上不住抄著,把頭髮抄攏起來。

    陶太太望她笑道:「剛起來嗎?吃燒餅,吃燒餅。」說著,指了桌上的燒餅。魏太太嘆口氣道:「一晚上都沒有睡。」陶太太道:「喲!不提起我倒忘記了。你的病好了?怎麼一起來就出來了?」魏太太皺著眉頭道:「我也莫名其妙,我像有病,我又像沒有病。」說著,看到桌上的茶壺茶杯,就自動地提起茶壺來,斟了一杯茶。她端起茶杯來,在嘴唇皮上碰了一下,並沒有喝茶,卻又把茶杯放下。眼望了桌上的燒餅,把身子顛了兩顛,笑道:「你們太儉省了。陶先生正作著金子交易呢。對本對利的生意,還怕沒有錢吃點心嗎?」

    陶太太笑道:「你弄錯了吧,我們是和人家跑腿,對本對利,是人家的事。」魏太太搭訕著端起那茶杯在嘴唇皮上又碰了一下,依然放下。對陶氏夫婦二人看了一眼,笑道:「據你這麼說,你們都是和那范寶華作的嗎?他買了多少金子?」

    第五回兩個跑腿的(3)

    陶伯笙道:「那不用提了,人家整千兩的買著,現在值多少法幣呀!」魏太太手扶著杯子,要喝不喝的將杯子端著放在嘴邊,抬了頭向屋子四周望著,好像在打量這屋子的形勢,口裡隨便的問道:「范先生昨天在這裡談到了我吧?我還欠他一點賭博帳。」

    陶伯笙亂搖頭道:「沒有沒有。他現在是有錢的大老闆,三五萬元根本不放在他眼裡。」魏太太道:「哦!他沒有提到我。那也罷。」說到這裡,算是端起茶杯子來真正地喝了一口茶。忽然笑道:「我還沒有穿襪子呢,腳下怪涼的。」她低頭向腳下看了一看,轉身就走了。

    陶太太望著她出了外麵店門,這就笑向陶先生道:「什麼意思?她下床就跑到這裡來,問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陶伯笙道:「焉知不就是我們所猜的,她怕范先生向她要錢?」

    陶太太道:「以後別讓魏太太參加你們的賭局了。她先生是一個小公務員,像她這樣的輸法,魏先生可輸不起。」陶伯笙道:「自今天起,我要考慮這問題了。這事丟開談正經的吧,我們手上還有那三十多萬現鈔,趕快送到銀行里去存比期吧;老范給我介紹萬利銀行,比期可以做到十分的息。把錢拿來,我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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