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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魏太太聽了這名字,立刻肌肉一陣閃動。搖搖頭道:「我也不大熟,只是共過兩場賭博而已。那個人浮里浮氣的,我不愛和他說話。」說著,把蓋的被子,掀著堆在床的一頭,將身子斜靠在被堆上,抬起手來,將拳頭捶著額角,皺了眉頭子道:「好好的又受了感冒。」陶太太道:「你還是少出去聽夜戲,戲館子裡很熱,出了戲園子門,夜風吹到身上,沒有不著涼的。」
魏太太閉著眼睛,養了一會神,又望著陶太太道:「你家裡有客,怎麼倒反而出來了呢?」陶太太道:「他們作秘密談話,我一個女人家參加作什麼?」魏太太聽了這話,立刻心裡又亂跳一陣,紅著臉腮,呆了一呆。陶太太也誤會了,笑道:「老陶為人倒是規矩,並不和他談袁三小姐那類的事。我是說他們又想作成一筆買賣。」魏太太道:「像老范這樣發國難財的人,除了和他作生意,在他手上分幾個不義之財,實在也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你躲開他,那是對的。」
陶太太笑道:「你說他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嗎?人家可坐在屋裡發財,今天他又托銀行和他定了五百兩黃金儲蓄券。半年之後他把黃金拿到了手,就是四五千萬的富翁。買十兩八兩黃金儲蓄千難萬難,少不得到銀行里去排班兩三天;到了一買幾百兩,那事情簡單極了,給商業銀行一張支票,坐在經理室里,抽兩支煙,喝一杯茶,交代經理幾句話,他就一切會和你辦好,現在黑市的金價,是五萬上下。五百兩金子,你看他賺了多少錢吧。」魏太太道:「六個月後,賺一兩千萬。」
第四回心 病(5)
陶太太道:「不用半年,老陶說,現在市面上,就有人收買黃金儲蓄券,每兩三四萬不等,越是到期快的,越值錢。還有一層,黃金官價快要提高,也許是提高到五萬元,也許是提高到四萬元。只要有這一天,黃金儲蓄券本身就翻了個對倍了。到了兌現的日子,那就更值錢了。據說,老范明天可以把黃金儲蓄定單拿到了。拿到之後,他要大請一次客。」魏太太道:「他明天要大請一次客?是上午還是下午。」
陶太太道:「他說了請客,倒還沒有約定時間。我看他也是高興得過分,特意找著老陶來說。」魏太太還想問什麼,魏端本可走進屋子來了。她見了丈夫,立刻在臉上布起一層愁雲,兩道眉峰也緊緊皺起。魏端本見她斜靠在堆疊的棉被上,因問道:「你的病,好一點了嗎?」魏太太好像是答話的力氣也沒有,只微微睜著兩眼,搖了幾搖頭。
陶太太看到人家丈夫進屋子問病來了,也不便久坐下去,向魏太太說了句好好休息吧,自告辭而去,在房門外還聽到魏太太的嘆氣聲,仿佛她的病,是立刻加重了。
陶太太走回家裡,陶伯笙和范寶華兩人,還正是談在高興的頭上。兩人對坐在方桌子邊,桌上幾個碟子,全裝滿了醬雞滷肉之類。面前各放了一隻玻璃杯子,裝滿了隔壁冷酒店裡打來的好酒。范寶華正端了玻璃杯子,抿著一口酒,這就笑問她道:「你在隔壁來嗎?」
陶太太在旁邊椅子上坐下,笑著點點頭道:「我就知道範先生的意思,你讓我去看魏先生在家沒有,其實是想問問魏太太有唆哈的機會沒有。她病了,大概明天是不會賭錢的。」范寶華笑道:「她生了病?下午還是好好的。她是心病。」
陶太太道:「她是心病,范先生怎麼曉得?」老范頓了一頓,端著杯子抿了兩口酒,又伸出筷子去,夾了幾下菜吃。這才笑道:「我怎麼曉得?賭場上的消息,我比商場上的消息還要靈通。今天六點鐘的時候;羅太太還我的賭本。她說魏太太今天在朱四奶奶家裡輸了二十多萬。你看,這不會發生一場心病嗎?」
陶伯笙道:「真的嗎?魏先生昨日一筆生意,算是白忙了。」范寶華只管端了玻璃杯子喝酒,又不住地晃著頭微笑。
第五回兩個跑腿的(1)
陶伯笙夫婦,對於范寶華,並沒有什麼篤厚的交情,原來是賭友,最近才合作了兩次生意。所以有些過深的話,是不便和他談起的。這晚上是范寶華自動來訪談,又自動地掏出錢來打的酒買的肉,他們夫婦,對此並無特別感覺,也只認為老范前來拉攏交情而已。
范寶華屢次提到魏太太,他們夫婦也沒有怎樣注意。這時,范寶華為了魏太太的事,不住地發著微笑,陶太太也有點奇怪。她聯想到剛才魏太太對於他不好的批評,大概是范先生有什麼事得罪了她,所以彼此在背後都有些不滿的表示。
陶太太知道範先生是個經濟上能作幫助的人,不能得罪,而魏太太是這樣的緊鄰,也不便將人家瞧不起她的表示傳過去,這些可生出是非來的話,最好是牽扯開去。因此,陶太太坐在一旁,頃刻之間,就轉了幾遍念頭,於是故意向范寶華望了一眼,笑道:「范先生今天真是高興,必然是在金子生意上,又想到了好辦法。」
范寶華笑道:「這樣說,我簡直晝夜都在作金子的夢。老實說,我也只想翻到一千兩就放手了。雖然說金子是千穩萬穩的東西,但作生意的人,究竟不能像猜寶一樣,專押孤丁。我想把這五百兩拿到手在銀行里再兜轉一下,買他二三百兩,那就夠了。」陶伯笙坐在他對面,脖子一伸,笑道:「那還有什麼不可以夠的呢?一千兩黃金,就是五六千萬法幣。只要安分守己,躺在家裡吃利息都吃不完。」
范寶華笑道:「掙錢不花那我們拼命去掙錢幹什麼?當然,安分守己這句話不能算壞,可是也要看怎樣的安分守己。若是家裡堆金堆銀,自己還是穿粗布衣服喝稀飯,那就不去賣力氣掙錢也罷。」說著端起杯子來,對陶伯笙舉了一舉,眼光可在杯子望過去,笑道:「老陶,喝吧。我賺的錢,夠喝酒的。將來我還有事求你呢?」陶伯笙也端了杯子笑道:「你多多讓我跑腿吧。跑一回腿,啃一回金條的邊。」他使勁在酒杯沿上抿了一下,好像這就是啃金子了。
范寶華喝著酒,放下杯子,用筷子撥了碟子的萊,搖搖頭道:「不是這個事,你跑一回,我給你一回好處,怕你不跑。我所要請求你的……」說到這裡,他夾了一塊油雞,放到嘴裡去咀嚼,就沒有把話接著向下說。陶伯笙手扶了杯子,仰了臉望著他道:「隨便吧,買房子,買地皮,買木器家具,只要你范老闆開口我無不唯力是視。」
范寶華偏著臉,斜著酒眼笑道:「我要活的,我不要死的。我要動產,我不要不動產。我要分利的,我不要生利的。你猜吧,我要的是什麼?」老陶依然手扶了玻璃杯子,偏頭想了一想,笑道:「那是什麼玩意呢?」
范寶華笑道:「說到這裡,你還不明白,那也就太難了。乾脆,我對你說了吧,我要你給我作個媒,你看我那個家,什麼都是齊全的,就缺少一位太太。」陶伯笙一昂頭道:「哦!原來是這件事。你路上女朋友有的是,還需要我給你介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