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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魏太太道:「沒有沒有,我就是這一次。」范寶華將手由褲子袋裡抽出來,環抱在胸前,斜伸了一隻腿站著瞪了眼道:「事到於今,你還要強辯。老實告訴你,我今天當你的面,把許多鈔票放到抽屜里去,我就是勾引你上鉤的。不是這樣引你,破不了上次的案子。在你那天晚上由我這裡走出去以後,我打開抽屜來,鈔票不見了,我猜著就是你。也是你作賊外行,你在我抽屜里扔下了一條手絹。你就明明白白告訴我,偷了我的錢了。」

    第三回入了陷籠(4)

    魏太太聽說,收住了眼淚,望著他道:「那麼,你叫我到朱四奶奶家去賭錢,你是有意讓我去輸錢的?」范寶華道:「有那麼一點。但是我沒有料到你一定會輸。我是想著,你不輸的話,今天雖不會來偷我的錢,但是你有了我的鑰匙,一定常來光顧的。我知道我的鑰匙,是在賭場上讓你偷去了。不料下午羅太太來還我的錢,說你輸得一塌糊塗,我就猜著你一定會來。我告訴你,我沒有走遠,就在對門一間屋子裡,靜守著你呢。我那個聽差,在樓下小門房裡,布下了第一道監視哨,你這架轟炸機,第一次經過這大門口的時候,他就放了警報。你進了大門以後,他就悄悄地來通知了我。你……」

    魏太太聽著這話,恍然大悟。她就伏在沙發上嗚嗚地哭起來。范寶華顛著那條伸出來的腿,撲哧一聲笑了。因道:「不要哭,哭也不能挽回你的錯誤。你也是賊星並不高照,我今天撒下釣魚鉤子,今天你偏偏地大輸之下,上了我的釣鉤。」

    魏太太坐了起來,將大衣袋裡,皮包里的鈔票,陸續拿出,也都放在沙發上,臉上流著眼淚,一面埋怨著道:「好吧,算我上了你的鉤,你去叫警察吧。」范寶華在衣袋裡掏出賽銀扁平煙盒子來,將蓋打開,伸到魏太太面前,笑道:「定一定神,魏太太來一支煙吧。」說時,滿面露著笑容。她將身子一扭,板著臉道:「你太殘忍一點,你像那老貓捉著耗子一樣,先不吃它,拿爪子撥弄撥弄,放到一邊,讓它死不去,活不得。」

    范寶華哈哈笑了。自取著一支菸捲,放到嘴裡,把煙盒放到袋裡去,將打火機掏出來,打著了火,舉得高高的,將煙支點著,他噴著煙,將打火機蓋了,向空中一拋,然後接住,放到衣袋裡去,站在她面隙道:「我太殘忍?你以為我失去幾十萬元,讓你走了,那才是不殘忍?」魏太太掏出手絹來擦著眼淚道:「今天的錢,全在這裡,你收回去就是。上次的錢,我也不必否認,是我拿了,將來讓我陸續還你吧。」范寶華道:「還我?你出了我這房門,我有什麼憑據說你偷了我的錢?你反咬我一口,我還得賠償你名譽上的損失呢。」魏太太道:「那麼我寫張字據給你。」范寶華笑道:「你肯寫作賊偷了我兩回?」

    魏太太哇的一聲又哭了,顫著聲音道:「你老說這個怕聽的名詞,我是知識婦女,我受不了。」說畢又伏在沙發上哭了。范寶華兩手又插到褲子袋裡,繞了寫字檯踱著步子,自言自語道:「既然作了這不名譽的事,還想顧全名譽,便宜都讓你一人占了。」魏太太突然站起來道:「你不必拿我開玩笑,你去叫警察吧,快刀殺人,死也無怨。」范寶華已繞到寫字檯那一角,隔了寫字檯,用手指著她道:「你兩次叫我報警察了。我真叫了警察,你拿什麼臉面去見你的丈夫,去見你的親戚朋友?以後,你還能在重慶社會上露面?」

    魏太太聽了這話,擦著淚痕,默然地站著,突然向門邊一撲,手拉門轉扭就想開門。不知道這門是幾時上了暗鎖,已是開不開了。范寶華笑道:「耗子已經關在鐵絲籠子裡,除了我自動地放了你出去,你跑不了的。我這門外,埋藏了伏兵,不會讓你逃走掉的。」

    魏太太手扶了門扭,將身子倒在門上,嗚咽著道:「你把我關在屋子裡,打算怎麼辦?報警又不報警,放又不放我。」范寶華道:「你坐下,我慢慢地和你談條件。談好了條件,我自然放你走。我把你關在這裡,有什麼用,你能在天花板下面變出錢來還我嗎?」

    魏太太又扭了兩下門扭,果然是不能動,這就坐在沙發上,望了他道:「有什麼條件,你就說吧。」范寶華益發將桌燈亮起,把抽屜關好,然後坐在寫字檯椅上,身子靠了椅子背,望著她笑道:「條件嗎?那很優厚的。我先表示,我同情於你,先說關於你那一方面的,當然上次和今天這次的事我一筆勾銷,決不提起。第二,今天你輸了二十五萬元,對丈夫是無法交帳,我可以再送你二十萬元,讓你去補償那個大窟窿。第三,我對著電燈起誓,對於你這兩次到我寫字間裡來的事情,我絕對保守秘密,如漏出一個字,我會讓雷火打死。」

    第三回入了陷籠(5)

    魏太太聽到他說出這樣好的條件,就把眼淚收了。同時,臉上也就現出了輕鬆的顏色,因點點頭道:「那我太感謝你了。只要范先生肯顧全我的顏面,不和我計較,我就當改過自新,感激不盡。我怎麼還好意思要你送我那樣多的錢呢?」范寶華微笑道:「我想你是很需要這二十多萬元的吧?假如你不需要這二十多萬元,今晚上何必又來冒這個險?我想,你今晚上沒有二十萬元現鈔交給你們魏先生的話,恐怕有一場很大的是非吧?」

    魏太太兩手盤弄著大衣的紐扣,低了頭搖搖頭道:「那有什麼法子呢?」范寶華道:「你能免掉這場是非,那不更好嗎?」魏太太道:「當然是好。可是我做了這樣對不住你的事,你不見怪我,已是仁至義盡了,我怎好再接受你的巨款?」

    范寶華且不答她的話,又擦了一支煙吸著,兩眼直she到她的臉上,約莫有四五分鐘。魏太太也只是低頭盤弄大衣紐扣,又偷眼看看那關著的門,默然不語。

    范寶華望了她道:「我想你不但今天需要款子,以後需要款子的日子還多著吧?你在我手上犯了案,你的前途,就把握在我手心裡。我剛才說了許多條件,都是有利於你的,天下哪有這樣對付小偷的?當然我有點貪圖。我索性告訴你,以後我可以多多給你花錢。只要你依允我一件事,你也知道我買金子發了一點小財,這話不會是空頭支票。在這屋子裡,現在有兩條路任你選擇。你還是和我決裂,讓我去喊警察呢?還是接受優厚的條件,和我作好朋友呢?乾脆,不光是二十五萬,今天你所拿的鈔票,都讓你拿走。這對你不是很優厚嗎?現在限你五分鐘,答覆我的話。否則我們就決裂了。」魏太太聽了,心裡亂跳,只是低了頭盤弄大衣紐扣。

    第四回心 病(1)

    魏太太田佩芝是個有虛榮心的女人,是個貪享受而得不著的女人,是個抗戰夫人,是個高中不曾畢業的學生,是個不滿意丈夫的少婦,是個好賭不擇場合的女角。這一些身份,影響到她的意志上,那是極不安定的。現在被一個國難商人,當場捉到了她偷錢,她若不屈服,就得以一個被捕小偷的身份,押到警察局去,而屈服了,是有許多優厚條件可以獲得的。范寶華叫她選擇一條路走,她把握著現實,她肯上警察局嗎?范寶華寫字間的房門,始終不肯在她答覆以前打開,她也沒有那膽量,在樓窗戶里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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