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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連敲了幾遍,又連喊了幾聲,裡面並沒有人答應。於是手扶了門輕輕向里推著,伸進頭去看看。雖然屋樑上懸下來的那盞電燈是亮的,可是寫字檯上的桌燈,卻沒有光亮,屋子裡空空的,主人不在,工人也不在。魏太太心裡狂喜。想著:天下果然有這樣的巧事,讓人打著如意算盤。這一下子,又可把老范放在抽屜里的鈔票,給他席捲一空。於是立刻踅身進去,隨手將門掩上。第二個動作,立刻奔向寫字檯,彎身去開那有鈔票的抽屜。
果然,拉了一拉抽屜環扣,不能動,還是鎖著的。這個抽屜是旁邊的第二格,上次就是在這裡有了很大的收穫。今天上午在這屋裡,也是親眼看到范寶華將幾十萬元送了進去,然後鎖著的。於是將手皮包放在桌上,伸手到懷裡去,在小衣口袋裡把鑰匙掏出。但鑰匙拿在手上,卻又不去開鎖,再回到房門口,打開房門來,伸頭向夾道看看。
見整條的夾道,還是光亮的電燈照著,空無所有。於是縮身回去,將門關上,關了不算,還把門上的插閂橫插著。關了門之後,看到屋子四周是白漆粉刷,屋頂上懸下來的電燈,照見全屋子雪亮。同時,也就照見她孤零的影子,倒在樓板上。這晝夜不離的影子,誰也不會留意的,這時她回頭看了看影子,好像心裡有點動盪,也就聯想到後牆玻璃窗子是對了洋樓外的。自己在屋子裡走動,那就很可能,讓樓下的人會看到樓上的人影。這屋子的電燈開關就在門角落裡。她順手一轉電門子,屋子裡漆黑了。這給予她一種很大的便利,不但不用得去四周探望,而且那怦怦亂跳的心房,也停止不跳了。
過了兩分鐘,這屋子也就有了亮了。這亮不是本屋子裡發生的,乃是後牆的玻璃窗戶,放進來的鄰屋燈光。在那稀微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屋子裡的桌椅陳設。她偏頭聽聽屋子外面,並沒有什麼響聲,這就放大了膽,走到寫字檯邊,摸著那第二個抽屜,伸著鑰匙,向鎖眼裡插了去。她這時發現著自己有點恐慌,那鑰匙只管在抽屜板上碰著,怎樣也對不準鎖眼,原來她這兩隻手,又在發抖。
她於是蹲下身子去,左手摸著鎖眼,右手把鑰匙插進去,她聽到鎖眼嘎咤一響,鎖是開了。她便拉著抽屜的搭扣,向外拉出來。抽屜是活動了,只拉出來二三寸,卻拉不動。伸手到裡面去掏摸著,正是裡面放著鈔票太多了,抽屜拉不出來。但她的行為到了這時,一切是刻不容緩,也決不能罷休。於是手拉了抽屜搭扣,使勁向外一拉。這抽屜嘩啦一聲響,由裡面直跳了出來,魏太太雖然不大十分看見,但已覺得抽屜裡面的票子,有不少已蹦到了樓板上。她趕快地摸索著,全撿起來放到桌子角上。
不想越怕有聲音,越是有聲音,將鈔票捆放下的時候,恰好是將原放的一隻空茶杯子碰倒了,當的一聲,在寫字檯上滾著。幸是有文具擋住,還不曾落下地去。
她那顆心,本就是跳著的,這響聲一起,就教她的心房跳得更厲害,而且周身的肌肉,也都隨著在跳動。但她知道這是緊要關頭,決不能耽誤片刻,一面摸索著,一面打開皮包,將鈔票向裡面塞。皮包塞滿了,在抽屜里摸著整捆的鈔票,向大衣袋裡揣著。大衣上兩個大口袋塞得包鼓鼓的,已不能再揣了,伸手向地面的抽屜里摸索時,還有兩捆鈔票。她心想,哪有這樣多的鈔票,黑屋子裡胡亂地揣著,不要把紙捲兒都收起來了吧?借著玻璃窗子外放進來的光,還可以看到寫字檯上的桌燈。她摸著拉鏈,將電燈亮著,先看拉開的抽屜,裡面果然還有兩捆鈔票。再在大衣袋裡掏出成捆的東西來看,還是鈔票。她心裡想著:今天這筆收穫,比上次的還要多,怕不有四五十萬。這真可以說是發個小財。
第三回入了陷籠(3)
她一喜之下,將抽屜里兩捆鈔票,也勉強的塞在大衣袋裡。這也來不及去上好那抽屜了。將裝滿了鈔票的皮包夾在肋下,隨手熄了電燈,打開房門,就向外走。她開這門的時候,表示著鎮定,還是緩緩地 將門拉著。自己心裡也就想著:這總算人不知鬼不覺,又撈了……門拉得大半開了,卻有個男子的人影,端端正正在房門口擋住。
她嚇得身子向里一縮,那人可隨著進來了。他第一個動作是隨手掩上了門,第二個動作,卻把電門子開了,亮著屋頂懸掛的那盞大電燈。魏太太看清楚了,那正是這屋子和鈔票的主人范寶華。他口角上銜著一支香菸,兩手插在西服褲岔袋裡,將背靠了房門,不住地微笑。他的眼光,先注視著那漲得像豬肚子似的皮包。再看撐出身外的魏太太大衣袋。
魏太太的臉都紅破了,呆了兩隻眼睛向他望著,一步步向後退,退得靠住了寫字檯。她兩行眼淚,要在眼睛裡流出來但沒有流出,那眼淚水只在眼眶蕩漾著。范寶華看了她這份為難的樣子,倒並不見逼,將兩隻肩膀,扛了兩下,臉上還是放出笑容,口角上的菸捲從容地冒著一縷輕煙。
魏太太看這樣子,絕對跑不出去,便抖顫了聲音,先叫了句范先生。他依然微笑著點點頭,看去並無惡意。她於是鞠了個躬道:「范先生,我真對不起你,這事做得太不夠朋友了,不過我也實在是出於不得已。」她一面說著,一面抖顫,那大衣袋裡塞不下的一捆鈔票,在寫字檯角上一擠,擠出大半截,更由於她過分的抖顫,那捆鈔票,就落在了地板上。魏太太彎腰撿了,放在寫字檯上,望了范寶華道:「范先生,你的錢我分文未動,你都收了回去。你放我走吧。我將來報你的大恩大德。」她說著,她要哭,她又不敢,只是周身發抖,肋下的皮包,也夾不住了,又落在地板上。范寶華將右手取出了嘴裡的紙菸,指著皮包道:「撿起來,有話慢慢說。」
魏太太眼望了他,半蹲著身子,伸手把那皮包拉起。然後打開皮包來,將鈔票捆掏出,要放在桌上,范寶華把紙菸扔到痰盂里去,搖著手道:「不忙拿出來。我問你,你是不是在朱四奶奶家裡賭輸了,又到我這裡來打主意去塞你的漏洞?」
魏太太手裡捧了皮包,低著頭道:「是的。我是聽你的話,想去贏一筆錢,不想是大大的輸了。」范寶華兩手插在褲子袋裡,走過來兩步,問道:「你輸了多少?」她道:「輸了二十萬。」他哈哈笑道:「怪不得你又要耍我一手。你把你丈夫昨天弄得的一筆錢整個送掉,他白落一個貪污的名聲了,賭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你不賭錢,這麼一個漂亮的青年太太,何至於來作賊呢?」
魏太太聽到作賊兩個字,一陣心酸,那眼淚再也忍不住,雙雙地由臉腮上直掛下來。范寶華笑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這錢讓你拿出這幢洋房,那錢就是你的了。鈔票上我並沒有作什麼記號,我不敢說你那天衣袋裡皮包里的錢是我的。現在人贓俱獲,你沒什麼可以狡辯的,你得承認偷了我的錢。」
魏太太流著淚道:「我承認,請你別再說了,你說我作賊,比拿刀子割我的肉還要難受。錢我都還你,請你在我身上搜查吧,除了皮包里我原來幾千元而外,此外全是你的。你都拿回去吧。」范寶華搖搖頭道:「事情不那樣簡單。這次你偷我的錢,算是還了,上次那三十來萬呢?我捉了你這次,當然我可以把你以往所作的案子清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