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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楊嫂站在房門口,先對女主人的臉色看了一看,因問道:「啥子都沒有買,兩個娃兒,望了好大一天喀。」魏太太道:「你沒有給他們買一點吃的嗎?」楊嫂道:「買了兩個燒餅把他們吃。他們等你買好的來吃喀。」魏太太軟綿綿地在床沿上坐下,微微地嘆了口氣。
第二回安排下釣餌(5)
楊嫂道:「大概是又輸了吧?」魏太太道:「這一陣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賭一回輸一回。」楊嫂好失驚的樣子,瞪了眼望著她道:「郎個說?二十多萬,這半天工夫,你都輸光了。十兩金子都送把人家,硬是作孽。」魏太太紅了臉,站起來道:「沒有沒有,哪會輸這樣多,也不過輸了一兩萬塊錢,先生回來你不要對他說。」楊嫂道:「我想,你也不能郎個大意。先生費好大的事喲,賺來了二十萬,你連一包花生米子也沒有吃,就別別脫脫輸了,別個賺來的錢,不心痛嗎?先生賺的錢,還不就是你的錢。」
魏太太突然站立起來,將桌上的皮包拿了過來,夾在肋下,板了臉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出去,給他們買東西來吃就是了。」說著,就向外走。剛走到大門口,就遇到魏端本夾了皮包,下班回來。他老遠地帶了笑容道:「佩芝,不要走了,我們一路出去看一場電影。緊張了兩三天,該輕鬆一晚上了。」
魏太太站在屋檐下,躊躇了一會子,她的觸覺很敏銳的,摸到手裡的皮包,裡面是空空的,分量是輕飄飄的。不免對丈夫很快地看了一眼。魏端本道:「你又要去唆哈嗎?今天是本錢充足得很。」說著,他已走近了兩步,低聲笑道:「你可別忘了預備買十兩金子。」魏太太道:「我去和小孩子買點糖來,錢在家裡收著呢。」魏端本笑道:「我想你今天也許不會賭,難道真的不為自己生活打算嗎,你快去快回,我等著你回來一路去看電影。」魏太太不能再說什麼,低著頭走了。
第三回入了陷籠(1)
魏太太對於這一場賭,不但覺得輸得太冤,而且對於那二十萬元現鈔,什麼事情沒辦,也非常地懊悔。丈夫是一團高興,要慶祝這二十萬元的意外收穫,哪裡知道已經把它輸得精光?這話怎麼去交代?上次輸了丈夫一大筆公款,是自己作了一回虧心事,把范寶華的一筆錢偷來補充了,幸是沒人知道,把那場大禍隱瞞過去,現在卻到哪裡去再找這樣大批的鈔票?
她心裡這樣想著,兩隻腳不必她指揮,還是向上次找到鈔票的所在走去,她心裡是這樣地想著,今天上午,又看到老范將大批的鈔票塞進那個抽屜,開那抽屜的鑰匙,還藏在內衣袋裡呢。她走著,將手伸到衣服裡面去,就摸索了幾回。果然,那小衣的口袋裡,一串鑰匙依然存在。
她轉了個念頭了,管他呢,再去偷他一次。姓范的這傢伙,發的是國難財。他雖不是偷來的錢,囤積居奇,簡直是搶來的錢,應該是比偷來的錢還要不義,對於這種人,無所用其客氣。如此想著,腳步就加快了走。她最後的想法,教她不必有何考慮,徑直地走向范寶華的寫字間來。
這寫字間,是在一所洋房的二層樓,雖是來得相當的熟了,可是到了這洋房的大門口,她自己不知道是什麼原由,卻躊躇起來。在大街上望了那立體式的四層樓洋房,步子就緩下來了。她心想這麼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人家不會疑心這個陌生的女人,到這裡來幹什麼?若是真有人問起來,這是教人無法答覆的。
慢慢地走去,漸漸地畏怯起來,到了這洋房大門口,不由得站著停了一停。她這麼一停,路旁乘機待發的叫化子,就有一大一小,迎了上前,站在身子前後,放出可憐的樣子,發出哼聲哀求著道:「太太,行好吧。賞兩張票子我們花吧。明里去,暗中來。」魏太太聽了這話,心中一動,不免向他們看了一眼。問道:「什麼叫暗中來?」大叫花子道:「太太,你是正人君子嗎,正大光明嗎,老天爺暗中保佑你嗎。」魏太太倒不想這個叫化子還能說出這麼一套話。於是,在身上掏出一張小票子扔給了他們轉身就走了。
她這一陣發脾氣,放開了腳步走,就搶過了洋房的大門。心裡同時想著,這麼一所大樓,必定有後門,既是要避人看見,那就是找著後門進去為妙。她這麼想著,就注意到這洋樓的周圍,是否有橫巷。果然,在去這樓房不到十家鋪面的所在,發現了一條橫巷子,由這巷子穿過去更有一條小橫街。她看準了方向,在這條小橫街上向回走。她估計著還有十來家門戶,就站住腳打量著形勢。這裡卻是一爿極小的裁fèng鋪,由那裁fèng鋪上,向前看去,似乎半空里有一幢洋樓的影子。因為天色已經漆黑了,街上電燈反she到空中的光芒,不怎麼的強烈,那些房屋的影子,也不怎麼的清楚。
她正在出著神,這裁fèng店,敞著店門窗戶,在作衣服的案板上,懸下一盞洋鐵圓片兒罩住的電燈泡。在那燈光直照的案板邊,對坐著兩個裁fèng,正低頭作衣服。其中一人,偶然抬頭,在強烈的電光下,看到窗戶外一個女人影子,呆呆地站著,倒嚇了一跳。隨著站起來問道:「找哪個?」這本來也是一句普通的問話,可是魏太太正出了神,被人家突然一問,好像自己什麼漏洞被人捉住了似的,也不答話,轉身就走。
她不走人家也不去怎樣的疑心,她走得這樣地快,更是給予人家一種疑心。那裁fèng放下針線,飛奔了出來,看昏黃的燈光下,剛走過去個女子,不知窗戶外站的,是不是她,倒不敢冒昧,同時,也怕是主顧,只有站在店門口屋檐下,再問了一句找哪個?魏太太也省悟過來了,便回頭看了看道:「什麼事大驚小怪,送衣服你們做。」她雖然是解釋著,可是並沒有停住腳,依然繼續地走去。
逕自走著,不覺又走上了大街。她忽然轉了個念頭,丈夫等著去同看電影呢。怎能夠儘管在街上兜圈子?但特意到這裡來了,這洋樓的大門也不進去,那是太放棄機會了。范寶華這寫字間,又不是沒有來過的,進去看看,有什麼要緊。萬一又得著上次那樣的機會,在他抽屜里再拿走幾十萬元,不但今晚向先生交帳這一關平安地可以過去,也許可以多撈他幾十萬元。
第三回入了陷籠(2)
想著,將腳在地面上一頓,表示了前往的決心,於是抄了一抄大衣領子,徑直地走進那洋樓。樓下那個貿易公司,自然是早已下班了。順著櫃檯外的盤梯走向二層樓,也並不曾遇到一個人。站在樓梯口上凝神了一會,覺得心房有點跳動,將手在胸脯上按了一按,自己叮囑了自己道:「怕什麼?這並沒有什麼犯法的事。」同時看看這樓上的夾道,除了一路幾盞電燈亮著,並沒有人影子。遠遠地看那范寶華的寫字間,房門就是微掩著的。雖然是心房有點跳動,卻又不免暗喜一陣。心想,活該,這還是有個很好機會。若是他和那個聽差,全不在屋子裡,房門必是暗鎖了的,縱然有開抽屜的鑰匙,這房門打不開,那也是枉然的。於是故意放重了步子,走著夾道的樓板一陣亂響。到那房門口站定,用手敲著門道:「范先生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