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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魏太太正想對這事加以辯駁,那個男傭工,卻捧了個大紙包進來,放在寫字檯上。范寶華從從容容地將報紙包打開,裡面卻是大一捆小一捆的鈔票。若每小捆以一萬計,這當然是三四十萬元,甚至還多。范寶華將這些鈔票,略微看了一看,把寫字檯的抽屜打開,將鈔票一捆一捆的向里送,送完了順便將抽屜關上。在正中抽屜里摸出一把鑰匙,向空中一拋,然後又接上。卻向男傭工笑道:「幸而我有兩把鑰匙。不然的話,你把那鑰匙落了,現在教我怎辦?」說著,將裝鈔票的抽屜鎖上,鑰匙依然揣到西服褲岔袋裡去。
魏太太聽到范先生提起丟鑰匙的話,心房就是一陣跳動。聯想著自己的臉腮,恐怕也會發紅,這就把自己手提皮包開開,低著頭,清理皮包的東西。范寶華鎖好了抽屜,這就向她笑道:「魏太太,我和你建議,今天可以去參加朱四奶奶的聚會。我知道,在那裡打牌的,都不是名手。你這一陣子,很少贏錢。今天倒是可以出馬,撈它一筆回來。好在有羅太太在場,你有一個顧問,是不是我說的這情形,你可以向她打聽一下。若是果然不錯,她總也可以作你這個參謀的。據羅太太說,胡太太昨天就在朱四奶奶家裡玩過一場的。不過是三個半小時,足足的贏了四十萬,據說,參加的是百分之百的外行小姐。」
魏太太笑道:「范先生說得那樣容易,好像到朱四奶奶家裡去,就有錢撿著似的。」范寶華道:「這話並非我憑空捏造,你如不信,可去問問胡太太。」魏太太笑道:「好吧,若是朱四奶奶約到我家頭上來的話,我也不妨去碰碰運氣。這兩萬元,是范先生借給我的錢,我已是拖延了日子了。不必客氣,請收下吧。」說著,將那兩小疊鈔票,還是擺到寫字檯上。
范寶華站著,笑了向她微微一鞠躬,因道:「不錯,是你暫時移用的一點款子,在昨日以前,你還我這筆錢,我不必假客氣,我就收下了。到了今天,這兩萬元的小款,我還要斤斤較量,我這人就太不識好歹。老實說,現在作成一批八百萬元的生意,那是很要花銷一筆用費的。這次我要實得八百萬元,分文不短,就得了八百萬元。事先,我僅僅是請孟科長和魏先生吃了一頓早點另送了孟科長太太一隻金鐲子,我的花銷,實在太小了。這兩萬元,也不過是打兩枚金戒指,算不了什麼。我乾折了,怎麼樣?改天我再請魏先生魏太太吃飯。」說著,又抱著拳頭,奉了幾個小揖。
第二回安排下釣餌(2)
魏太太看他滿臉是笑意,這不但是抽屜里鈔票公案,他絲毫不見疑,而且很有感謝之意。家裡楊嫂說的話,倒完全是合了拍的。便兩手按了手皮包在寫字檯上,站著望了他笑道:「這倒讓我為了難了,我放下不好,收回去也不好。」范寶華笑道:「我的話已完全說明白了,還用得著我解釋嗎?你要放下也可以,那我得另添一筆錢,再去買東西送你。你原是好意,這樣一來,是讓我更多的花錢了。」魏太太向他笑了一笑,也就把那兩疊鈔票,再收回到皮包里去。范寶華笑道:「魏太太,你若是大獲全勝的話,可別忘了是我的建議。」魏太太覺得也無其他的話可說,點了個頭,說聲多謝,也就告辭了。
不過范寶華最後這句話,可給予了她的印象很深,仿佛這一到朱四奶奶家裡去,就可以撿上一大筆。自己在馬路上走著,自己想著心事,假使能夠贏他個二三十萬元,把皮包里的鈔票,再翻上一個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心裡這麼一動,這個走路的方向,不知不覺地就走向胡太太家裡去。
到她家還有幾戶人家,迎頭就遇到了羅太太。她一把將魏太太拉著,笑道:「你到哪裡去?」魏太太笑道:「你今天不是有一個很好的聚會嗎?怎麼到這裡來了?」羅太太笑道:「果然有個聚會,你怎麼知道的?」魏太太笑道:「有人約會你,難道說我消息都得不著嗎?」羅太太笑道:「朱四奶奶也通知了你嗎?那好極了,我們一塊兒去吧。」說時,挽了魏太太的手就走。
魏太太笑道:「人家又沒有約我,我自己走了去算個什麼?」羅太太道:「沒關係。朱四奶奶廣結廣交,也不在乎你這個人。你就和她一面不識,她也歡迎你去的。你既和她認識,一定她是雙倍的歡迎。」她一面說著,一面拉了魏太太的手走,魏太太也就情不自禁地跟了她走。
這朱四奶奶的家,雖也在重慶市區,可是她家的環境,卻是在嘉陵江岸邊一個山林區,終年是綠色圍繞著。為了對於空襲的掩護,朱四奶奶住的這座洋樓,用深灰色粉刷著牆壁,將芽黃色的樓廊,掩藏在裡面。這芽黃色的樓廊,裡面又是碧綠色的窗欞和門戶,顏色是非常的調和美麗。魏羅兩位太太坐了轎子順著一條石板下坡路,向朱公館走來,隔了一片樹林子,在綠樹的樹梢上就可以看到那精緻的樓房。羅太太一指,笑道:「這就是朱四奶奶家裡。」魏太太就出乎意外地說了一聲這樣好。
到了那門口,一道短圍牆,圍了一方小花圃。一棵胭脂千葉桃花和一棵白色的簇擁的開著。半遮掩了東部走廊。西部卻是十幾棵芭蕉,綠葉陰陰的,遮住半邊屋子。在重慶住著吊樓的太太,過的是雞窠生活。到胡太太家裡去,看到她那小巧的平式洋房,已覺是天上人間,於今見到這花團錦簇的公館,便立刻想到,有這樣住好洋房的女朋友,為什麼不結交呢?慢說可以求朱四奶奶作點幫助,就是偶然來坐坐,精神也痛快一陣吧?
這樣想時,轎子已在門口停下。那朱四奶奶很樸素地穿了件藍布罩衫,正伏在樓欄杆上向下望著,立刻招招手笑道:「歡迎歡迎。」魏太太向樓上點著頭道:「在路上遇到羅太太,說是到府上來,我就跟著來拜訪,不嫌來得冒昧一點嗎?」朱四奶奶道:「喲!怎麼說這樣客氣的話?接都接不到的。」她說著,扭轉身就迎下樓來。她歡迎魏太太的程度,遠在歡迎羅太太之上,已首先跑向前來,握著魏太太的手,笑道:「我原是想到請你來的,可是我們交情太淺了,我冒昧地請你來,恐怕碰你的釘子。」魏太太連說言重。
朱四奶奶著實周旋了一陣,這才去和羅太太說話,一手拉著二位,同走進屋子去。她後面就跟著兩個穿藍罩衫,繫著白圍襟的老媽子。他們首先走到樓下客廳,裡面有重慶最缺少的絨面沙發,紫檀架子的穿衣鏡,以及寸來厚的地毯,其餘重慶可以搜羅得到的陳設,自是應有盡有。在客廳的一邊,上有北平式的雕花木隔扇,在這正中,垂著極長極寬的紅綢帳幔,在那帳幔中間,露著一條fèng,可以看到那裡面地板光滑如油,是一座舞廳。
第二回安排下釣餌(3)
朱四奶奶只是讓兩位站了一站,笑道:「都在樓上,還是上樓去坐吧。」於是又引著兩位女客上樓。到了樓上,又是陳設華麗的一座客廳,但那布置,卻專門是給予客人一種便利與舒適。沿了四周的牆,布置著紫漆皮面沙發。每兩張沙發,間隔著一張茶几,上面陳設著糖果花生仁等乾果碟子。正中一張圓桌,鋪著白綢繡花的桌毯,有兩隻彩花大瓷盤,擺著堆山似的水果。牆上嵌著各式的大小花瓷盤與瓷瓶,全供著各色鮮花。那鮮花正象徵著在座的女賓,全是二三十歲的摩登女子,花綢的衣服,與脂粉塗滿著的臉,花色花香,和人身上的香氣,在這屋子裡融合到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