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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魏太太不等他說完,將二十萬元鈔票,捧著向桌上一拋,板了臉子道:「錢在這裡,我分文未動。你全數拿了回去吧。」說畢,環抱了兩手,坐在方凳上繃著臉子,很是帶了三分怒氣。魏端本笑著鞠了半個躬。因笑道:「囉!說來了,你就來了。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完全對你是一番好意,希望你手上能把握著十兩金子。」
魏太太道:「十兩金子,什麼稀奇?你一輩子都是豆大的眼光。」魏端本道:「誠然十兩金子,在這個金子cháo中算不了什麼。可是二兩金子,你不還是很上勁地在儲蓄嗎?」
魏太太道:「那是我……那是我……」她交代不出個所以然來,撲哧一聲地笑了。魏端本笑道:「不要多說了,多說著又引起彼此的誤會。錢交給你了。我忙了一天,晚飯還沒有下肚,該出去加點油了。」他這樣說著,倒十分地表示大方,拿著帽子戴起就出去了。
魏太太坐在桌子旁邊,不免對那二十萬元鈔票,呆呆地望了一陣。最後她站起身來,情不自禁地把那幾小捆鈔票拿了過來,點了兩點數目,就在這時,楊嫂進來了,站在房門口,將身子縮了一縮,笑道:「朗個多鈔票!」
魏太太道:「有什麼了不得?二十萬元罷了。照市價,三兩多金子。」楊嫂看看主人,並不需要自己避嫌疑,這才緩緩地走到屋子裡,挨了桌子站定,笑道:「現在無論啥子事都談金子,我們在重慶朗個多年,金子屎也沒得一滴滴。改天太太跟我打一場牌嗎,邀個幾千塊錢頭子,我也搞個金箍子戴戴嗎!」
魏太太笑道:「這倒也並不是難事,可是我們家裡亂七八糟。人家公館裡的茅房,也比我們的臥室好些,我怎能夠邀人到我們家來打牌?你希望我哪天大贏一場吧。我贏了,乾脆,我就送你一隻戒指得了。」楊嫂聽說,把她那黃胖的臉子,笑得肥肉向下一沉,兩隻眼角,同時放she出許多魚尾紋來。將手撫摸著她的鴨屁股短髮,簡直有點不知手足所措的樣子。
魏太太也是小孩子脾氣,看到她這樣的歡喜,索性把話來撩撥她兩句,因將嘴向她身上那件藍布大衫努了一下,笑道:「你這件大褂子也該換了,只要我贏錢,我再送你一件。」楊嫂笑道:「那還是啥子話說?我作夢都會笑醒來喀。」她高興得不僅是摸鴨屁股頭髮了,在屋子裡找事作,將桌子上東西清理清理,又將床上被褥牽扯得整齊,心裡是不住的在想法子,這要怎樣的才能夠討得太太的歡喜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笑道:「太太你要買金子,托那個姓范的嗎?他說,魏先生魏太太都是很講交情的,他只請了一回客,你們就介紹他作成了一筆大生意,改天他一定要送禮謝謝。」
魏太太道:「是的,他請我們吃過一頓消夜。先生和他介紹這筆生意,那也不過是機會碰上的罷了。一個大東,就拉八百萬的大生意,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但是你在哪裡聽到他說這話?」楊嫂道:「還不是在隔壁陶家碰到他?他還問魏先生魏太太喜歡些啥子。看那樣子,硬是要送禮喀。你不是還欠他兩萬元嗎?你試試,你送還他,他一定不要喀。」
第一回成就了一筆生意(5)
魏太太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記了。果然的,我明天把這兩萬元送還人家。等我把錢用完了,我又還不起人家了。明天你提醒我一聲,別讓我忘了。」楊嫂覺得居然在主婦面前作出一些成績,心中自是高興,她更考慮得周到,在魏端本面前,並不再提。
次日早上,魏端本吃過早點辦公去了。她就向主婦笑道:「昨晚上你叫我提醒一聲的事,記得嗎?」魏太太笑道:「我根本就忘了。」楊嫂道:「你把錢送去還他吧。他賺了千打千萬,這兩萬元,他好意思收你的嗎?」魏太太聽了,覺得她這種見解,頗為不錯,把那二十萬元鈔票都帶在身上,披上大衣,夾了皮包,就向范寶華寫字間裡來。
他那房門,倒是洞開著,伸頭一張望,就看到老范兩腳架在寫字檯上,人仰在椅子上,兩手捧了報在看。他似乎已聽到女人的皮鞋跟響,放下報來,抬頭一望,立刻將報摔在地板上跳了起來笑道:「歡迎歡迎!」魏太太手扶著門,笑問道:「我不打攪你辦公嗎?」范寶華笑道:「我辦什麼公?守株待兔,無非是等生意人接頭。」魏太太笑道:「那麼,我是一隻小白兔。」她說著話走了進來。
范寶華笑道:「沒有的話,沒有的話,我說的是生意人,請坐請坐。」魏太太倒並不坐下,將皮包放在寫字檯上,打開來,取出兩疊鈔票,送到老范面前,笑道:「真對不起,你那兩萬元,我直……」范寶華不等她說完,將鈔票拿著,依然塞到她手上去,笑道:「這點款子,何足掛齒?這次一票生意,魏先生對我的忙就幫大了。老劉,快倒茶來!」說著,昂了頭向外叫人。
魏太太搖著手道:「你不用招待,我有事,馬上要走。」范寶華伸著五個指頭,向她一照,笑道:「請你等五分鐘吧,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魏太太聽說有好消息,而又只要等五分鐘,自然也就等下來了。
第二回安排下釣餌(1)
魏太太和范寶華,雖不能說是好朋友,可是共同賭博的時候很多,也就很熟了。范寶華請她等五分鐘,這交情自然是有,便在寫字檯對面沙發上坐下,笑道:「范先生有什麼事見教嗎?」范寶華道:「今天下午,朱四奶奶家裡有一個聚會,你知道不知道?」
魏太太已得了丈夫的明示,朱四奶奶是不可接近的人物,聽了這話,未免在臉上微微泛起一陣紅暈,因笑道:「我和她也就是上次在羅太太家裡共過一回場面。我們談不上交情,她不會通知我的。」范寶華道:「朱四奶奶廣結廣交,什麼人去,她都歡迎。」
魏太太道:「我是個不會應酬的人,無緣無故地到人家家裡去,那也乏味得很。」說到這裡,男傭工進屋來倒茶。范寶華按下對客談話,就向那男傭工道:「我托賈先生預備的那批款子,你和我取了來。」男傭工點著頭去了。
范寶華又向魏太太道:「我忘記交代一句話,朱四奶奶公館裡,今天下午這個約會,全是女客,不招待男賓。據說是她找到一位好蘇州廚子,許多小姐太太們,要試試這蘇州廚子的手藝,她就約了日子,分期招待,今天已是第三批了。招待之前,少不得來點娛樂,大概是兩小時唆哈。魏太太何妨去瞧瞧。」魏太太笑著搖搖頭。
范寶華笑道:「你拘謹什麼?羅太太她就老早地過江來了。」魏太太道:「你怎麼知道的?」范寶華笑道:「她已經在我這裡拿了十五萬元作賭本去了。不然,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呢?」魏太太笑道:「我和羅太太怎能打比?第一,她皮包里方便。第二,她和朱四奶奶認識。」范寶華道:「你說的這兩件事,都不成問題。第一,她皮包內並不比你有錢。這個我能作證明。她要是有錢,還會到我這裡來借賭本嗎?第二,她和朱四奶奶認識,難道你和朱四奶奶不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