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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魏太太心裡,立刻發生了個感想,在這桌上,恐怕要算自己的身份最窮,今天和這些人賭錢必須穩紮穩打。這些人的錢,都是發國難財來的,贏他們幾文,那是天理良心。贏不到也不要緊,千萬可別財趕大伴,讓他們贏了去。他們贏了我的錢,還不夠他們打發小費的呢。這樣想著,自己就沒有作聲,悄悄地坐在主婦旁邊。

    羅太太道:「我們要扳坐嗎?」說時,她拿了一副撲克牌在手上盤弄著。她眼望了大家帶著三分微笑。朱四奶奶道:「我們打小牌,無非是消遣而已。誰也不必把這個過分地認真。現在我們男女分座,各占一邊,這就很好。各位,不會疑心我們娘子軍勾結一致嗎?」她說著話,把嘴唇里兩排雪白的牙齒笑著露出,眼珠向大家一睃。這幾位男客同聲笑著說不敢不敢。吳科長便道:「男女分座,這樣就好,我們尊重四奶奶的高見。」這樣說著,又讓魏太太心裡想著,人家都說朱四奶奶交際很廣,是個文明過分的人。現在看來,在賭場上還要講過男女分座,也不是相傳的那些謠言了,於是對四奶奶又添加了幾分好感。

    主婦這時已向大家徵求得同意,起碼一千元進牌。五萬元一底,而且好幾人聲明著,這只是大家在一處玩玩,不必打大的。魏太太心中估計,這已和自己平常小賭,大了一半,可能輸個十萬八萬的,非打得穩不可。在這桌上,只有一小半人的性格是熟的,在最先的半小時內,只可作個觀場的性質,千萬得忍住了,不可鬆手。

    她這樣地想著,在二十分鐘內,已把這些男賓的態度看出來了,那位吳科長完全是個大資本家的作風,無論有牌無牌,總得跟進,除非牌過於惡劣,不肯將牌扔下。至於手上有牌,只要是個對子,他就肯出到一萬兩萬的來打擊人。倘能抓著好牌,贏他的錢那是很容易的。宋經理是個穩紮穩打的人,還看不出他的路數。趙經理卻喜投機。女客方面,只有朱四奶奶是生手,看到賭錢倒是遊戲出之。

    有了這樣的看法,魏太太也就開始下注子和人比個高下了。接著這半小時就贏了七八萬,其中兩次,都是贏著吳科長的。最後一次,他僅僅只有一個對子,就出著兩萬元,魏太太卻是三個九,她為了謹慎起見,並不在吳科長出錢之後,予以反擊。當她攤出牌來之後,朱四奶奶笑道:「魏太太,你為什麼不唆?」她道:「吳科長桌上亮出來的四張牌六七九十。假如他手上暗張是個八,我可碰了釘子了。」朱四奶奶搖著頭道:「吳科長面前,大概有八九萬元,他若是個順子,他肯和你客氣?他就唆了。」魏太太笑道:「我還是穩紮穩打吧。」她這樣說著,這件事自然也就算揭了過去。可是在牌桌上的戰友,也就認識她是一種什麼戰術。

    第十四回一場慘敗(3)

    又是牌轉兩周,吳科長牌面子上有兩張八,暗張是個A。他已經把面前八九萬元,輸得只剩三萬上下了。他起到最後那張八,並沒有考慮,把面前的鈔票向桌中心推著,叫了一聲唆。魏太太面前明張,是一張K,一張九,暗張也是個九。根據吳科長的作風,料著不會是三個頭。她自己是准贏了他的。不過後面還有兩張牌沒有來。知道他還會取得什麼。面前已是將贏得十幾萬元的鈔票,這很夠了。等這一小時過去,將這大批現鈔納進皮包,只把些零鈔應付局面,今天就算沒有白來。她想著是對的,把牌扔了。下家是胡太太,倒是跟進散牌的人,將一張明牌向她面前一丟,可不就是一張九嗎?魏太太兩腳在地上齊齊一頓,嗐了一聲。結果,吳科長還是兩張八和一個A,並沒有進得好牌。胡太太卻以一對十贏了他的錢。

    朱四奶奶將手拍了魏太太的肩膀道:「你也太把穩了。這桌上你的牌風很好,你這樣打,不但是錯過機會,而且會把手打閉了的。」魏太太笑道:「我這個作風也許是不對。但是冒險的時候就少得多了。」她嘴裡是這樣的說了可是心裡卻未嘗不後悔。她轉一個念頭,趁著今天的牌風很好,在座的全是財神,撈他們幾個國難財有何不可。

    正在這樣想著,那位吳科長已是在口袋裡一掏;掏出一疊五元一張的美鈔,向面前一放,還用帶著鑽石戒指的手,在鈔票上拍了兩拍,笑道:「美鈔怎樣的算法?」羅太太笑道:「我們可沒有美鈔奉陪。吳科長先換了法幣去用,好不好?用什麼價錢換出來,你再用什麼價錢收回去。」

    吳科長在身上掏出一隻扁平的賽銀盒子和一隻打火機。從容地打開盒子取了紙菸銜著,將打火機亮著火,吸著紙菸。同時,把開了蓋的紙菸盒子托在手上,向滿桌的男女賭友敬著紙菸,表示著他那份悠閒。魏太太倒是接受了他一支煙,自擦了火柴吸著;覺得那煙吸到口裡香噴噴的,甜津津的,這決不是重慶市上的土製煙。心裡立刻也就想著,這小子絕對有錢,贏他幾張美鈔,在他是毫無所謂的。

    她心裡有個這麼一個念頭,機會不久也就來了。有一副牌,吳科長面前攤開了四張紅桃子同花,牌點子是四六八Q。他卻擲出了四張美鈔。共計二十元。他微笑道:「就算四萬吧。」魏太太看看,這除了他是同花,配合那張暗牌,最大不過是一對Q,實在不足為懼,照著他那專用大注子嚇人的脾氣,就可以贏他這注美鈔,自己正有一對老K呢。她輪著班次,卻在朱四奶奶的下手,而朱四奶奶面前擺了一對明張十,她卻說聲唆了,把面前一堆鈔票推出去,約莫是六七萬元。

    魏太太見已有一個人捉機,就沒有作聲。而吳科長並不退讓,問道:「四奶奶,你那是多少錢?」四奶奶笑道:「你還要看我的牌嗎?」吳科長笑道:「至多我再出十元美金,我當然要看。」四奶奶笑道:「那也好,我們來個君子協定,我也出三十元美金。免得點這一堆法幣。各位同意不同意?」大家要看看他兩人賭美金的熱鬧,並不嫌破壞法規,都說可以可以。

    四奶奶果然打開懷裡手皮包,取出三張十元美金,向桌心裡一扔,把原來的法幣收回。吳科長更不示弱,又取了兩張五元美鈔,加到註上。四奶奶把桌上那張暗牌翻過來,猛可地向桌毯上一擲,笑道:「三個十,我認定你是同花,碰了這個釘子了。」吳科長也不亮牌,將明暗牌收成一疊,抓了牌角,當了扇子搖,向四奶奶揮著道:「你真有三個十!你拿錢。」四奶奶點著頭,笑著說聲對不起,將美鈔和其他的法幣賭注,兩手掃著,一齊歸攏到桌前。將自己三十元美鈔提出,拿著向大家照照,笑道:「這算是奧賽的,原來代表我面前法幣唆哈的,我收回了。」說著,她將三十元美金收回了皮包。

    魏太太看著,心想,吳科長果然只是拿一對投機的。若不是四奶奶有三個十,自己可贏得那三十元美金了。這時,桌上有了兩家在拿美金來賭,也正是都戴了鑽石戒指的。現在不但是可注意吳科長,也可注意四奶奶,她已是十萬以上的贏家了。

    第十四回一場慘敗(4)

    由此時起,她就和朱吳二人很碰過兩回,每次也贏個萬兒八千的。有次朱四奶奶明張一對四,一個A,出三萬元。魏太太明暗九十兩對,照樣出錢。范寶華明張只是兩個老K,卻唆了。看那數目,不到五萬,朱四奶奶已跟進,魏太太有兩對,勢成騎虎,也不能犧牲那四萬元,也只好跟進。第五張牌攤出的結果,范寶華是三個老K,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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