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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40 作者: 張恨水
    陶伯笙心想,這傢伙倒知趣,沒有說出受罪的情形,他先行就慰勞一番。他坐了吸菸沉吟著,李步祥倒不肯埋沒他的功勞,把今日站班的事形容了一遍。

    第十一回皮包的喜劇(2)

    隨後陶伯笙將那塊銅牌取出。笑道:「本來將這牌子交給你,你自己去取儲蓄單子,這責任就完了。可是我還得跑一趟。魏太太也托我買了二兩,我還是合併辦理吧。」范寶華道:「她有錢買黃金?什麼時候交給你的款子?」陶伯笙道:「就是今天上午,我們站班的時候,交給我們的四萬元。」

    范寶華搖搖頭道:「這位太太的行為就不對了。她今天也特意到我這裡來的。她在你家賭桌上借了我兩萬元現款,根本我有些勉強。她來和我說,沒有錢還我,請寬容幾天。我礙了面子,不能不答應。不想無錢還債,倒有錢買金子,這位太太好厲害。耍起手段來,連我老范都要上當。」陶伯笙道:「據她說,她是臨時扯來的錢。」范寶華道:「那還不是一樣。可以扯四萬買金子,就不能扯兩萬還債嗎?事情當然是小事。不過想起來,令人可惱。」

    陶伯笙看范寶華的樣子,倒真的有些不快。便道:「既是這樣,我今天看到魏太太就暗示她一下。」他道:「兩萬元,還不還那都沒有關係。我這份不高興,倒是應當讓她明白。」

    陶伯笙自然是逢迎著范老闆的,當日傍晚受了姓范的一次犒勞晚餐,把整日的疲勞都忘記了,酒醉飯飽,高興地走回家去。

    到了家中,正好魏太太在這裡等候消息。他一見便笑道:「東西已經買得了。不過我有點抱歉。我嘴快,我見著老范,把你買二兩的事情也告訴他了。」魏太太道:「他一定是說我有錢辦黃金儲蓄,沒有錢還債。」她是坐在陶太太屋子裡談話。陶太太坐在床沿上結毛繩。便插嘴道:「老陶實在嘴快,你沒有摸清頭緒,怎好就說出來呢?人家魏太太挪用的這筆款子,根本是難作數的。」

    陶伯笙點了支紙菸,坐下來吸著,望了魏太太道:「這話怎麼說,我更不懂了。」魏太太坐在陶太太床上,將自己的舊綢手絹,縛著床欄杆,兩手拉了手絹的兩角,在欄杆上拉扯著,像拉鋸似的。

    她低了頭不看人,似乎是有點難為情。笑道:「反正是老鄰居,我的家事,瞞不了你們,說出來也不要緊。今天老魏由機關里回來,皮包裡面帶有六萬元,據他說,是公家教他採辦東西的款子。我等他到廚房裡去了,全數給他偷了過來。當時,他並沒有發覺。我就立刻上銀行找陶先生了。我一走,他就曉得錢跑了腿,打開皮包來,看到全數精光,這傢伙沉不住氣,氣得躺在床上。我由銀行里回來。我不等他開口,就把儲蓄黃金的事告訴他了,並說明是黃金要漲價,要辦就辦。而且今天有陶先生站班登記,這個機會不可失。他才說事情雖然是一件好事。但這是公家買東西的錢,明天要把東西買回去。沒有東西,就要退回公家的錢。無論數目大小,盜用公款這個名義承擔不起,而且有幾件小東西,今日下午,就非交卷不可。我看他急得滿臉通紅,坐立不安,退回了他一萬元。他為了這事,到處抓錢補這個窟窿去了,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回來,想必錢還沒有弄到手,若是真沒有法子的話,我定的這張儲蓄券,那就只好讓給旁人了。你以為我自己真有錢嗎?」

    陶伯笙道:「原來如此,那也難怪你不能還老范的債了。你有機會,最好還是見了他把這話解釋明白。他那個人,你知道,就是那順毛驢的脾氣。」魏太太聽了這話,心裡就有了個暗認識。范寶華在陶伯笙面前,必定有了些什麼話。明日有機會見著他,還是解釋一下吧。當時怕人家夫妻有什麼話說,自告辭回家。

    到了家裡,老媽子已帶了兩個孩子睡覺去了。魏端本屋子裡,電燈都不曾亮起。自己臥室里,電燈是亮著的,房門卻是半掩的。心裡暗想,自己真也是大意。家裡雖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床上的被褥,也是一點物資,若來個溜門賊,順手把這東西撈去了,眼見得今晚就休想睡覺。

    心裡想著,將門推開,卻見魏先生橫倒床上,人是和衣睡了。自言自語地道:「這傢伙倒是坦然無事。我何必為了那六萬元,和他著急半天。」走到床邊,用手推他兩下,他倒也不曾動。聽他鼻子呼呼有聲,彎腰看他一看,還嗅到一股酒氣味。淡笑一聲道:「怪不得他寬心,還是喝了酒回來的。沒出息,著急!就會醉了睡覺,今天算讓你醉了完事,明天看你怎麼辦?」

    第十一回皮包的喜劇(3)

    說著話,又推他兩推,就在這時,看到被下面露出了半個皮包角。心想,看他弄了錢回來沒有?於是順手將被向上一掀,拖出那皮包來。皮包拖出來了,魏端本也一翻身坐了起來。將手按住了皮包,瞪了眼笑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這裡面的錢不能動。」

    魏太太聽說皮包里有錢,益發將兩手抓住了皮包,兩手使勁向懷裡一奪。趕快跑著離開了床邊。魏端本坐在床上望了她道:「你看是可以看。不過你看了之後,可不許動那錢。」魏太太聽了這話,料著錢還是不少,便將兩手緊緊地抱在懷裡,將兩手拍了兩拍問道:「這裡面有多少?」他笑道:「十五萬,又夠你花幾天的了。」

    魏太太將身子一扭道:「我不信。」於是把皮包放在五斗桌上,將身子橫攔了魏端本的來路,以免他前來搶奪,掀開了皮包,每個夾層里,都伸手向裡面掏摸一陣,掏出好幾疊鈔票。直把皮包全搜羅完了,這才點一點放在桌上的數目,可不就是十五萬嗎?於是笑嘻嘻地問道:「你這傢伙,在哪裡弄來了許多錢?」魏端本道:「這個你可千萬動不得。這是司長私人的錢。要我代匯到貴陽去的。不信,你搜搜那皮包的夾頁裡面,還有司長親筆寫的匯款地點。上午那五萬元公款,被你扯用了,我還沒有法子填補,幸好這筆款子來了,明天上午,我先扯用一下,把公家的款子補齊。到了下午,我必須把這款子給司長匯出去。若是把這款子動用了,司長那個雜毛脾氣,我承擔不起,只有打碎飯碗。」

    魏太太道:「我不信。假如那五萬元的漏洞沒有補起來,你不會自由自在地,喝了酒回來睡覺。」魏端本道:「你以為我是在外面飯館子裡喝的酒嗎?我回來了,你又不在家。我叫楊嫂打了四兩大曲,買了兩包花生米,在隔壁屋子裡自斟自酌的。為什麼如此?也無非是心裡煩悶不過。你必定說,皮包裡帶那些個錢,為什麼還要煩悶。這個理由,說出來了,你也會相信的。正由於那皮包里的錢不少,可是這錢是人家的,一張鈔票也……」

    魏太太早是把那些鈔票,緩緩地塞進了皮包。魏先生說到這裡,鈔票是各歸了原位。她不容他把話說完,兩手拿起皮包,對魏先生頭上,遠遠地砸了過去。魏先生看到武器飛來,趕快將頭一偏,那皮包就砸在他肩上,砸得他身子向後一仰,魏太太沉著臉道:「錢全在皮包里,我沒有動你分文。你不開眼,你以為我也像你這樣看到這樣幾個錢就六魂失主嗎?這十來萬塊錢也不過人家大請一次客,什麼了不得。」魏端本在床上將皮包拿起來,緩緩地扣上皮包鈕扣,淡淡地笑道:「十來萬塊錢請一次客,好大的口氣。我們部長昨日請兩桌客,也不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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