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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9:19 作者: 張恨水
    紅著臉站了起來道:「要走就大家都走!」王孫看她那樣子,大概是不能隨便將就的,便笑向楚狂道:「對了,要走就大家同走,要玩就大家玩一會子。」楚狂道:「這個時候,怎麼能回去呢?老楊進攻的程度,不知道可到了三分之一呢?」王孫道:「那沒有問題,我們還在這裡乾耗兩個小時得了。」楚狂笑道:「我倒不是不願乾耗著,有兩個朋友,我得去看看。」小南道:「別胡扯了,這個時候,到哪裡去會朋友?你要去會朋友,我和小王,也一路去會朋友。」她說這話時,眼睛裡帶了些怒色,由楚狂臉上,看看王孫臉上來。

    王孫原覺得今天的戲法,變得是最乾淨,若是把小南鬧翻了,以後就不好辦了。於是在桌子下面,伸著腳,將楚狂踢了一下。楚狂會意,笑道:「坐一坐,就坐一會吧,只是這樣乾耗著也不是辦法,我去買一副撲克牌來玩玩,好不好?」小南道:「行,咱們一塊兒去,讓小王在這裡等著。」王孫笑道:「同茶房找一副舊的來玩一玩得啦。」楚狂微微地向王孫搖了兩搖頭,那意思就是說,小南這個姑娘,真是不容易對付。果然地,照著王孫的話,在茶房那裡,找了一副殘舊的撲克牌,三個人伏在桌子上打,打了約摸有一個鐘頭,小南手中的牌,向桌子中間一摔道:「無聊得很,我不來了。」王孫抬起手臂來,看了一下表,笑道:「還不到十點鐘就回去,未免早一點。平常我們在外面玩兒,怎麼著也要鬧到十一點鐘才回家,怎麼今天倒要格外地早一些回去?」小南道:「這話我倒有些不解,今天和平常有些什麼不同?」楚狂道:「得啦,我的小姐,你現在是聰明人裡面挑了出來的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小南也就自負現在已是二十四分聰明,楚狂這樣地說了,她微微一笑,也就不要回去了。還是王孫自己覺得也無聊,發起到樓下跳舞廳去坐一會子,這才將精神興奮了起來。於是,由他叫了茶房來寫清了帳,付了錢,言明房間不要了。小南在一邊看得清楚,原來這房間是另外算錢的,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於是向王、楚二人身上注意了一番。可是他們出了房間,也就減少了擠眉弄眼那些怪態了。小南當然也不能在事後追問他們過去的事,隨著他們走進跳舞廳,找了一個小圓桌子坐下。

    小南在楊柳歌舞團里,不分日夜,都學的是跳舞的事情,現在看一班伴舞的舞女,僅僅是讓男人摟著,鑽來鑽去,並不像自己學的那一套,很是藐視,就輕輕地向王孫撇了兩撇嘴道:「他們這種舞法,還表演給人家看啦。」王孫笑道:「他們並不表演給誰看。」小南道:「那麼,他們在這裡跳著是幹什麼呢?最奇怪的,誰也不化妝,就穿了便衣跳。」楚狂聽了她完全不了解,便笑道:「這也像唱戲的玩票一樣,他們對於跳舞,是玩兒票罷了。今天是他們在這裡排演,練習熟了,他們就要化妝大大地跳舞一回。過兩天,你可以叫老王帶你再來看,那個時候,你就可以相信,人家的跳舞,和咱們是大大地不相同了。」小南道:「那麼,我倒要看一個究竟。現在熬到了你們要回家的鐘點沒有?咱們也該回家了吧?」王孫心裡瞭然,所謂今天的機會,已經等著了,再要繼續前進,已經是不可能的。抬起手錶一看,已經是十二點多鐘。跳舞場裡的光陰,竟是如此地容易過去,這也可以回家了。於是付了舞場裡的費用,扶著小南走出飯店,一同回家去。

    到了楊柳歌舞團的時候,一問開門的門房,說是全團的人出去了,都不曾回來。只有柳小姐和楊葉先生在家裡,楚狂聽到,就向王孫道:「你看,人家都沒有回來,只有我們回來得這樣的早。」王孫笑道:「也有十二點鐘了,既是回家來了,不能再走了出去了,我們也犯不上打這頭一炮。青,你和老楚,一塊兒到我屋子裡去坐坐吧。可是走路的時候,千萬不要放出那樣重的聲音。」小南嚷起來道:「鬼頭鬼腦,你們到底鬧什麼玩意?」王孫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和老楊開玩笑嗎?」小南道:「我想不到是這樣開玩笑。」楚狂笑道:「你別忙,再過一個鐘頭,你就完全明白了。」說時,大家也不亮電燈,就摸黑走到王孫屋子裡去。遠遠看到後進屋子的窗戶,卻是通亮的。小南牽著王孫的衣服,叫起來道:「你亮不亮電燈?你不亮電燈,我可害怕。」她這樣一開口,就把後面的人驚動了,只聽有人叫道:「是誰回來了?快來開門。再不開門,我就要自殺了。」小南聽著,是柳綿綿的聲音,提起腳來,就要向後面院子裡跑,王孫一把將她拉住,笑喝道:「你別胡來!」小南道:「你沒有聽見嗎?綿綿就要自殺了,你們還不打算把人家放了出來嗎?」王孫笑道:「傻子!她今天是最快活的一天,為什麼自殺?」小南用手一摔,脫開了王孫,終於走到後面院子裡來。因為她來了,王孫、楚狂,也只好跟到後面來。小南首先將走廊下的電燈,亮著了。只見正面三間屋的門一齊關得鐵緊,用手扶了扶機紐,哪裡推得動?只聽柳綿綿在西邊自己屋裡叫道:「是常青嗎?」小南道:「是我呀,是誰把你關在這裡的?門鎖著啦,你一個人嗎?」屋子裡沒有答應,王孫卻道:「老楊,你大為得意之下吧?怎麼不做聲呢?」這就聽到楊葉在屋子裡笑道:「你們也實在豈有此理,哪有這個樣子和人家開玩笑的?」楚狂道:「你是裝傻不吃虧。難道事先你就一點也不知道嗎?再說,你這麼樣子大一個人,就會很隨便地讓人關在屋裡嗎?」於是屋裡人一個咒罵,一個笑著。

    原來這位楊先生,在他們歌舞團里,除了擔任樂師而外,並且還提任歌舞劇里的配角。

    他們有一出歌舞劇叫潘金蓮,就說潘氏因婚姻不自由,以一個絕色的青春女子,嫁了那個矮丑的武大。因為性的壓迫,起了一種反響,作婦女解放運動,於是在戀愛自由的情況之下,結識了西門慶,這個演潘金蓮的便是柳綿綿,演西門慶的是楊葉。他們在台上作戲的時候,把青年人性的需要,描摹得盡善盡美。因此兩人在平常的感情也很是不錯。只是柳綿綿鑑於楊葉始終不過是個樂師,每月所得的薪水,很是有限。自己預算著這一輩子,在家裡必住洋樓,出去必坐汽車,楊葉的收入,只是百十元,要過那稍微舒服些的生活,多吃少做,也許不行,別說坐汽車,住洋樓了。所以在她另一種思想裡面,卻是不能嫁給楊葉。楊葉曾向她試探過兩回口氣,都碰了釘子,於是就不敢向她求婚了。他曾把這層意思,和同團的人表示著,好像是不勝遺憾,於是就由楚狂出了一個霸王硬上弓的辦法,大家出去,演一出空城計,讓楊葉和柳綿綿二人在家。不管他們二人的過程如何,只是給他們一種混賴,說他們已經有了關係了。

    這件事已經得了團長的同意,所以大家也就跟在裡面起鬨。團長也並不是一定要促成這二人的婚姻,只是想把這二人都拉住,不要跑出楊柳歌舞團去,於是一個樂師,為了一個舞女,只好在這裡只當樂師。一個舞女嫁了樂師,也就沒有別人肯嫁給了。團長意思如此,所以大家就跟著放手去做。等柳綿綿在自己屋子裡的時候,將楊葉向屋子裡一推,就把門朝外鎖著。同時,把屋子的窗戶,也在外面用鉤子鉤住了,讓人在裡面向外推不開來。他們把臥室的門關上還不算,又把連了臥室的堂屋門,也朝外鎖著了。這樣一來,楊柳二人,縱然很僥倖地把臥室門打了開來,這堂屋裡的門,依然將他們鎖著呢。他們把這兩重門鎖完,大家哈哈一陣狂笑,各自走了。小南走在這封鎖室門之前,對這些並不知道。她以為把柳綿綿關在家裡,也不過是不讓出去而已。至於把一雙男女關在臥室里度過了半夜,這卻是她猜想不到的。現在明白了,也覺他們這班團員玩笑開得有些過分了,孤男孤女的,把兩個人關在這樣密的內室里,那是什麼意思哩?因而向王孫笑道:「這樣子鬧,不怕人家難為情嗎?把人家放了出來吧。」王孫搖著頭道:「誰有這樣大的膽,敢把一段良緣拆散了?非等團長回來,我們不敢開門呢。而且,鑰匙也不在我們身上。」柳綿綿在裡面叫道:「你這些話,都是瞎扯的。你!不過要等了大家回來,好證明把我們關到了什麼時候罷了。」王孫笑道:「你既然明白,就在裡面等著吧,反正這也不是哪一個人的罪吧?」說著,又哈哈大笑了一陣。裡面的人,看了這種情形,料定是不能出來的,那也就算了。小南見裡面關著的人,也並不怎麼的焦急,她又何必去多什麼事?因之只帶了微笑,站在一邊看熱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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