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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55 作者: 張恨水
    正文 第六十四章 用日本機槍打日本兵(2)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山去,到黃昏時候,獲的五挺日本機槍,架在一道長堤上,對準了山麓上的密樹林子,朝著那吐火舌的所在,回答了四五十發。 在機槍這樣響著的時候,我們的弟兄,借了這一陣機槍的壓制,就冒著側暴露的危險,向前沖了過去。敵人自己機槍的響聲,敵人自己聽得出來的。他們被這機槍回擊了一陣,自然有些驚異,立刻停止she擊,打算探看一個究竟。我們在這情形之下,早是一口氣把這個山麓的警戒哨衝過。好在新月還不亮,我們的四挺機槍,也就渡過去,在烏峰嶺山麓經過,只前進兩三里路便是毛家渡。毛家渡這個地方,有一道小河,自李家湖前來,由西北向東南,穿過毛家渡的南面,河南邊都是小堤,上面有許多柳樹和雜樹。在這黃昏時候,只看那眼面前黑巍巍的一片影子,就知道是到了毛家渡,余程萬一行,約莫走到距毛家渡還有二里之遙,就在短堤道上一叢野樹林子裡休息,一面派出斥候,不住向前面去打聽。據他們回來報告,敵人在河面上邊搭架好了浮橋,好像敵人有向這裡增援的模樣。余程萬聽說,便立刻召集兩位團長站在堤上柳樹下計議著,因道:「我們要拿到毛灣,必須先拿到毛家渡。毛家渡到毛灣直徑上隔著一條河,正愁不能過去。敵人既已架上浮橋,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我們決不可放過。杜團長可帶一排人去占毛家渡,孫團長帶一連占領那浮橋,我帶弟兄們在毛家渡東邊那道堤上,接應這兩方面。我們要把握敵人還不曾防備的時機,一舉而達成任務。」兩位團長接受了命令,看看天色,雖然天空上還高懸著半片月光,但是人物的移動,十步之外並看不見,孫團長在昏亮中,將一排弟兄集合,帶了一挺日本機槍,向著毛家渡前面那道河堤,猛烈前進。他們走到那河堤還有大半里路的時候,把那一帶堤樹變成的巍巍黑影,已經分別得出高一株低一株的樹,延長著的一道河堤,在平原的水田上堆起。在晚風不大、四野無聲的時候,這一行尋找野獸的獵夫,每走一步,都可以聽出自己腳步聲來。於是孫團長就暗下輕輕地告訴弟兄,伏在地上,蛇行前進。大家依照命令,在地平上悄悄地爬著走,也漸漸地接近那堤道。偵探兵早已報告明白,浮橋就在上堤大路口上,大家只順著身子的大路向前移動,自然是找著那浮橋,倒不用得打量方向。悄悄地爬著,那是更走近了,漸漸地已聽到了鬼子們的說話聲音,想必是守浮橋的部隊。於是我們拿步槍的弟兄伏著不動。四名弟兄,帶著兩挺日本輕機槍斜向河堤的下遊走去。這河堤原是由西北向東南的,河堤下游突出的地點,正好和浮橋平行。機槍she擊手走上了河堤,在月光下隱約地看到上游水面,有一道粗大的黑影,料著那就是浮橋。於是把機槍挨堤沿架好,各對著了橋影的一頭,各發she十幾發。這一個試探,並沒有錯誤,橋的兩頭同時發生了腳步紛亂的聲音,而且橋的南頭也有機槍回擊。在堤正向大路上的我軍,已經知道敵人注意在東面,又趕快的蛇行了四五十公尺。孫團長就在影里喊了一聲衝鋒,大家跳起來,就向堤道上猛衝了去。這邊橋頭上,只有七八名敵人警戒哨,又看到我們來勢很兇,不能抵抗,就由橋上跑過河去。那皮鞋踏在木板架在小船面上的浮橋,怎麼不咚咚作響?而且我軍也原來約好了,步兵只搶到堤後身為止,等機槍把橋那頭敵人肅清了,才過橋去把橋完全占領,那時,自會通知機槍兵。因之she擊手不用揣測,知道這是敵人狼狽退去,立刻跟著橋板響處,一個嚴密掃she追擊著。在橋頭這邊的我軍,帶了豐足的日本手榴彈。挑著幾位擲彈能手,跳了起來,對橋那頭埂堤上,連拋去四五枚手榴彈,月色中,手榴彈在地上噴she的火花和紅煙,照見了一小群鬼子倒下,敵機槍立刻沒有了聲音。兵士們喊著,沖!我們衝過橋,我們的機槍自然停止側she。他們就毫不受抵抗,衝過橋那頭,把這道浮橋完全占領下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沒有垮字(1)

    這道浮橋占領之後,大家全高興得很,覺得進取毛灣,已有了一條很接近的道路,紛紛地說笑著。余程萬由堤下走上橋來,先巡視一遍,然後又在橋那邊堤上來回走了兩次。這就對部下道:「你們不要過於興奮。敵人若是不把這條路看得重要也不會在這裡架設浮橋。這橋被我們占領了,他絕不甘心,在一小時內,必定要來反攻,好在我們的目的,只是要渡過這條河。這道橋的得失根本也不用管,假如在毛灣的敵人分兵向這裡增援,我們倒正好乘虛去把毛灣拿下來。現在趁敵人還沒有增援,我們可向上游繞了過去。」說畢,就命令隊伍向西北走。這時半輪新月早已升到天中,上旬之夜料著已是天亮不遠。在堤上望對面的南路,地面和樹木敷著淺淺的一道白漆,正是濃霜之後,月亮反映出霜的微光。這個微有光芒的宇宙里,一般地是可以看到東西在裡面移動的。大家在堤上走著,這就不免常常向大堤南面注意,果然不出師長所料,約莫在一華里路上下,白光裡面,有一群黑影,向浮橋這邊蜂擁而來,看那一大片黑點,總有一千人上下。余程萬看到自己所在地,正是個側面she擊所在。這就命令弟兄們在堤上展開陣勢,斜對了敵人側擊。四挺機槍,趕快布置在隊伍兩頭,準備敵人萬一正面攻擊時,機槍再交叉著把敵人捏住。這裡只匆匆忙忙地一布置,敵人早已相距到不過六七百公尺。大家忍住胸頭這口氣,全是眼睜睜地望了他們過來。敵人倒比我們更著急,在那個地方轟轟轟七八門迫擊炮向河邊投著火球。更近點,七八挺機槍在田埂上支起,早是一片火蛇吐舌,嗒嗒,嗒嗒地向浮橋正面做猛烈的she擊,炮彈子彈she在堤道上下,煙火併發。看這樣子,敵人還是認為我們守在橋頭呢。大家心裡好笑,也就不去睬他。敵人見我們並沒有回擊,步兵就在月亮地里沖了上來,這樣敵人已完全暴露在我們機槍she程以內,我們的she擊手,在等著不耐煩情緒下,誰也不能再放過這個獵物送上槍口的機會。四根火流星,造成兩個斜十字,在月光下向敵人飛撲了去。等到敵人臥倒還擊,他已有了很大的損失了。在敵人步兵後面的敵機槍陣地這才明白,我們並沒有守住橋的正面,迫擊炮和輕機槍一般地改變了方向,也向這邊還擊。那伏倒在地面的敵人,志在奪回那浮橋,還是步步向前移動。在常德城裡,早是在炮火下穩渡過了的余師長,在堤外河灘上指揮著弟兄們戰鬥,並沒有理會面前炮彈打起的塵灰撲人,不斷地四周打量地形。在掩蔽的地方,低身打著手電筒,掏出掛表來看一看,已是六點鐘。抬頭再看天色,月光已落,東邊天腳,顯著更白一點。他想著自己的兵力和敵人又是個一比十的局面,萬不能在敵人下面暴露。立刻下令脫離陣地,向西北迂迴。我們在敵人回擊以後,本來發she一陣,停止一陣,敵人還沒摸著虛實,我們悄悄地走遠了,那機槍還在陣地上she擊呢。天色大亮以後,隊伍到了這小河南側一片空曠地方,這裡背對了河堤,面前卻是由西向東,半環抱著的一片小山。湘中氣候溫暖,山上的小樹像一把蓬亂的頭髮,密密層層地生長著。小樹有赭色的,有黃色的,也有老綠色的,還有落光了葉子,簇擁了一大堆小樹枝的,在這山水之間,有三四間七歪八倒的糙屋,帶了幾堵黃土短牆,四周也有七八棵大小樹木。估計著這裡到毛家渡已相去四五里路。便下令隊伍掩蔽在這糙屋子裡,只許找些冷東西吃,不許生火。果然他這一猜,又對了。在半小時後,敵人的飛機,就是一架兩架地,不斷地在空中梭巡,敵人已知道我們有一支兵力在沅江南岸鑽隙前進,想尋找出來,把我們消滅。我們這一百單八名官兵,一日一夜地鑽隙,所幸沒有傷亡,大家也都要求保留這每一支槍,每一枚手榴彈的實力,全掩蔽在這破小不成樣子的小村落里,沒有移動一步。到了下午五點鐘,敵機已不再飛了,我們立刻出動。這小村對面的一座小山,叫毛家山,毛家山左邊,有一座矮樹林長著,看不到山原形的小嶺,叫蛇螺嶺。在地圖上標明著,翻過這座小嶺就是毛灣,在這山嶺下面,有一條人行大路,半環繞著向東而去,大路的一邊,就和山腳的樹林子相接。越過這條路,就鑽進樹林子去,地形複雜,輕裝夜襲,是個最理想的地帶。這條路上,敵人只有兩名哨兵監視,兵力十分單薄。在白天的時候,我們已在暗地裡偵探得清楚。因此我們隊伍前面,先派了兩名弟兄搜索。因為天氣既是昏黑了,山上有些薄霧,把月光遮住,眼前更覺得是漆黑一片,他們拿著槍,慢慢地向敵人哨兵進逼,卻一時看不出來他們在哪裡。也許是腳步走得重沒有讓他打著,已是無法把他活捉。就對那吐著槍火的所在還了一槍,只聽撲鼕一聲,此人業已倒地。可是這個地方,是兩個哨兵。這一個被打死,那另一個卻驚走了,立刻遁入那山上的密樹林子,向毛灣敵人駐軍所在去報告。余師長聽到兩下槍聲,料著敵人的警戒線已被驚動,便告訴部下停止正面進攻,向左翼迂迴。因為面前是一片丘陵,人行道路,正也是繞著山麓走。我們還沒有走到半里路,對面山腳下,突突突地已響起了機關槍,好在我們所獲得的日本機槍,子彈配得很多,這也無須愛惜,立刻用兩挺機槍在人行路這邊,對著那機槍發she地,來個猛烈的還擊。一面把我們的隊伍,依然右翼延長,又只展長半里路,那邊的敵人第二次也把兩挺機槍來擋住。這時,我們還有兩挺機槍來答覆他,後面的隊伍,就陸續地向左翼延長,隨後那兩挺最後的機槍,也脫離了陣地。可是敵人先看透了這一點,我們只管向右翼迂迴,他也只管在右翼攔著,而且機槍之後,又增加了四五門迫擊炮。這種戰術叫著延翼戰爭。由黃昏戰鬥到夜深,月亮已高升到天中,照見那叢密的山林,在微弱光輝的月色下,像是一叢煙霧,在煙霧外面,敵人的火球、火花、火線,一段一段由右向左發she。在我們延翼的前面,這些大小火點,濺she著塵煙火光在地面湧起,把我們迂迴的路擋著。本來在這黑夜,這延翼的戰爭,是有利於進攻一方面的。但有一個條件:必須人多。我們統共只一百多人,前面延長深入,後面的人就單薄得只零星可數的兵力。余師長覺得這樣和敵人糾纏下去,徒然是把虜獲來的彈藥,完全消耗了事。因之悄悄地下令留一位營長,帶五名弟兄做後衛,盯住敵人槍炮最熱烈的一點,其餘的人,立刻脫離陣地,再回到右邊。約莫是兩三里路,到達一個小村落,上十戶人家,被幾叢小樹和二三十棵大柳包圍著。在月色朦朧下,大家便順著一條人行路,走進了村子。在月光下,看看人家門戶,一一關閉或倒鎖著,倒投有破壞的形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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