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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55 作者: 張恨水
劉班長喝了一聲口令,這兩個人慌忙著向地下一伏。 在藥柜上的兩支槍,是老早端正好了。雙槍並響,先把他們結果了。後面這第一個波,也就各找掩蔽,臥倒she擊。可是這巷子的一段,禿牆夾得緊緊的,不容他們展開。地面上除了些亂磚碎瓦沒有一尺高的東西可以憑藉,我們四支槍卻都掩蔽得很好。尤其是那磚石藥櫃,是個單面堡壘。只有五分鐘的接觸,把第一個波打死了三分之二。那後面兩股敵人已集結在磚牆轉角之下了。程堅忍看得十分難確,那枚心在衣服下面,只是怦怦亂跳。但是他咬著牙齒,把手榴彈捏在手裡,卻不讓拋出去。王彪和另一個通訊兵,自然也是把手榴彈拿在手裡的,但他們卻看程堅忍的行動作標準,他忍著,他們也忍著。敵人到了那巷尾磚牆下突然一聲狂喊,就向巷子裡衝去,沖的時候,他們也是向我們步槍所在地丟手榴彈。但在磚牆窗戶里隱伏的弟兄,已不能忍了,哄咚,哄咚,哄咚,火光爆發了三次,手榴彈就落在敵人的密集隊中間。 巷子窄,手榴彈丟得近,再也不能讓他們有躲閃的餘地,在焰煙叢中沒有炸到的敵人,只有抽了身子向後跑。程堅忍突然身子向上一伸,攔頭就是個手榴彈。接著其餘兩人,也把手榴彈拋出。二十多個敵人,只有五個人跑到磚牆轉角處,彼此相距至多十公尺,這已不能再丟手榴彈,各人拿了不發火的武器,就奔向敵人。而對面窗戶里所隱伏的三個人也就跳了出來了。以六對五,根本就占著優勢。王彪首先奔到敵人而前,對準了一個矮子,舉起長柄斧頭,朝著敵人劈頭砍去。敵人舉槍來招架,斧頭卻由肩膀上斜劈下去。他喝道:「小子,你躺下去吧。」他一陣高興,卻疏忽了身後,另有個帶傷的敵人,由巷子深處,孤零零地奔出,跑得慌張,正和王彪相碰。他先下手為強,用刺刀向他後脊樑直刺了來。程堅忍離王彪只有兩三尺路,和那通信兵,一支棗木扁杖,一支花槍,已把一個敵人打倒,正好抽出身子來。他看到王彪身後,已離刺刀不到兩尺,大吼一聲,飛起那根扁杖,向下一砸。敵人的刺刀,已刺了王彪的衣服,這扁杖才砸到了槍桿。刺刀向下一滑,把王彪的衣服,撕破了一大塊,刺刀尖滑到他的腿部,就劃到肉了。但王彪業已知覺身後有人,憑著他平常學過一點武術,身子向前一跳,再回過身來。那敵人見刺王彪不著,把刺刀向上一個反挑,把程堅忍的扁杖挑開,舉起槍尖就向他頭部刺去。王彪手腳很快,卻已舉起斧頭,對準了敵人的頭猛砍著,敵人倒不肯硬幹下去,縮回槍桿,斜刺里向南便跑。不知是誰拋起半塊磚頭,砸在他右肩上,砸得他身子沖了兩沖,停住了沒跑,另一個弟兄追上去,一長刀將他砍倒。所有敵兵,僅僅只有兩個人鑽進斷牆fèng里跑掉了。程堅忍也顧不得受傷弟兄,喊著殺呀殺,一直追到了大高山巷。這條巷子,也是兩邊房屋燒毀禿牆夾峙著的。地面挖的散兵壕,還有兩段存在。大家立刻就跳進了壕去。程堅忍笑道:「總算我們達成任務了。」說著和劉班長檢點人數,有一位使步槍的弟兄被手榴彈炸死。王彪和另一位弟兄,在肉搏的時候,受了輕傷。王彪的軍衣劃開了,右腿上有兩寸多長的一條口子,只管向外冒著血。程堅忍道:「你們受了傷的,可以到醫務所去,紮上繃帶。那邊巷子裡,敵人丟下來的步槍,一定還有可用的,那位弟兄和我去取幾支槍來。」王彪道:「報告參謀,我不能走開,再走了兩個,這裡防守的力量就太單薄了。這位弟兄,是傷了右肩,根本不能拿武器了。讓他走吧。」劉班長道:「你們應當走。在這裡你們也不能戰鬥,出多了血,那就不妥。王彪,你扎了繃帶我歡迎你再來。」王彪低著頭一看,血已把褲腳粘著裹住,背上的衣服破了,涼風灌著脊樑,他覺得實在沒法打下去,就陪同了一個傷兵走向醫務所。
正文 第五十章 向民間找武器(1)
五十七師的野戰醫院,被敵人炮轟火燒,也就邀移過兩次了。 這時有一部分輕傷士兵和繃帶所,移在下南門附近。王彪順了南巷裡面小巷子穿繞,卻遇到師長帶了四名官佐士兵,由水星樓火線上回師部去。王彪在小巷子口,被喝問著口令,清楚地答應了。余師長倒聽出了他的聲音,在大街上插言道:「這是參副處的勤務兵王彪。」王彪扶著那個傷肩的士兵走近,敬著禮道:「報告師長:我們在大高山巷巷戰,掛了彩了,班長叫我們到繃帶所去扎繃帶的。」余程萬將手電筒照了兩人一遍。問著另一個傷兵,是個工兵,便點著頭道:「好弟兄,你們的行為是光榮的,好好地到繃帶所去扎,治好了傷,好好地休養著。我們援軍隨時可到,我和你們弟兄,同心努力,一定要把敵人打退。」王彪看到師長和顏悅色,敬著禮,扶了那傷兵走開。那傷兵肩上流血,兀自沒有完全止住,已經發著暈,走不動了。王彪道:「老兄,我背著你去吧。」他道:「你也是受傷的人,我怎好讓你背著哩?」王彪道:「沒關係,我只是小傷一塊。師長不是讓我們同心努力嗎?」他不問人家願意,背對了那位朋友,兩手一反夾,就背到了繃帶所。究竟他腿上劃的口子不小,到了繃帶所,放下人也就坐在地上喘氣,軍醫看到,立刻給他洗血換上繃帶。我們的作戰,一貫是艱苦的,輕傷兵士,除了休息不作戰實在並無其他的安慰。這裡是一所磚牆民房,只是在人家地板上,鋪了些稻糙,讓傷兵在上面坐臥著。王彪自昨日半夜起,隨著班長候令,東奔西走,剛才一場肉搏,又受了傷,人也實是疲倦已極,把身放在這「金絲被」上,人也就睡過去了。等到迷糊過來時,卻聽到轟隆隆幾下響聲,自己是猛地被東西推動了一下,砂石木塊落了滿身。睜眼看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昏的亮色,這已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拂曉了。猛烈的馬達聲,嗚嗚怪叫。炸彈接二連三地爆炸,就有兩枚炸彈落在這繃帶所附近。王彪想著,這一次算是真完了,睜眼向上看,屋檐歪倒,瓦像流水般地倒下。屋子外牆坍塌了,門上一個大窟窿,慘澹的白光上升。他跳起來向屋角一縮,藉以避免房屋壓倒,口裡連聲大喊:「燒夷彈,燒夷彈。」可是在這牆倒房塌,炮打彈轟的時候,響聲真是驚天動地,哪裡喊得別人聽見,在這繃帶所里,都是些受傷的弟兄,沒有誰有那股力量再去救火。頃刻之間,外面那慘白的光焰,就是一陣火頭帶了黑煙向上直涌。不到四五分鐘,這繃帶所里,已是煙霧瀰漫。眼面前就有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王彪想著,坐在這屋角上,決計躲避不了危險,還是出去的好。也就隨了眾人,由大門口走出去。到了巷口上,四周一望,已是火星向身邊亂撲,巷子前後,全是火,全是煙。好在自己睡了一覺,精神好得多,也就不再顧及腿部的傷痕,選擇那煙焰稀薄的地方鑽出去。出了巷口,忽然有人走近前來,一把將他抓住,叫道:「王大哥,還好嗎?救救我吧。」卻是黃九妹,她蓬著一頭的亂發,滿身都是灰塵,面色慘白。王彪道:「怎麼樣?你們也還……」她兩行急淚,由眼睛裡搶流出來,哽咽著道:「昨天晚上,我們那幢房子中了一枚炮彈,把屋子打垮了,也不知怎麼有那樣熱,人像在蒸籠里,立刻房子就燒著了。我當時讓一聲大響震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劉小姐亂叫,跑過去一看,她和我媽壓在一根倒下來的橫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