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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55 作者: 張恨水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戰至最後一人的壯舉(2)

    現在師長電話調該團殘餘官兵入城整編,由一七一團來接防西城。 這城外由第三營第九連掩護作戰。第九連第一排排長李少興,是本師老弟兄,山東人,高大的標準老侉。平常喜歡玩踢足球,也是本師的足球健將,除此之外,還懂得很多國術,因此練就一身好力氣。他擔任了西路正面掩護的任務,他就親自帶了這排人,在城外一華里的電燈公司指揮作戰。這天自拂曉起,敵人已有七千多人,增援到西北城角外邊,共用大小炮四十多門對城牆猛轟。除了在賈家巷正和第一七一團第一營在猛烈拼殺而外,敵人的盤旋在陣頭上的六架飛機,偵察得我一七零團已轉進城內,認為是個好機會,就抽調了四百多人,由小西門外順著護城河外堤,撲上大西門。這常德城大致是個三角形,如果我們擔北門作頂角,沿著沅江的城牆,那就是三角形的底邊了。大西口是由北到西和由西到東兩線相交的對角,這裡的城牆基,還有一二丈高不等。城外的護城河像一口大池塘,寬的地方,達百多公尺,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公尺,長達二華里,緊護著這對角的西北線。所以敵人雖由北門抽了一股敵人前來,但他也必須繞過護城河,穿上大西門城外的正街。 這裡是由第二排擔任阻敵,所幸有護城河障礙了敵人的發展,敵人就沿著堤道向南張開,策應西門正面的攻擊主力。敵人的主力,是對鼎新電燈公司攻擊的,李少興排長只帶了一排人在這裡駐守,可是有他久經戰陣的雄膽,更恃著這裡有兩座小碉堡,和縱橫的幾道石頭工事拼命死守。他將兩挺機槍據守兩座碉堡,親自持著步槍,帶了弟兄在第一道散兵壕里做最近距離的逆襲。從天亮起,敵人在西大路正面,在西北角,西方正面,西南角,排著三個炮兵陣地,對鼎新電燈公司一帶,交叉著做面的she擊。單是這三個陣地,又有五十多門炮,加上西北角對城牆轟she的炮,這前後的炮已達百門附近。不用說機槍步槍聲了,就是這一百門發出來的炮彈,在空中的彈道已交織成了天羅地網。煙霧瀰漫中,那炮彈發she聲,刺激空氣聲,落地爆炸聲,叫人耳朵里已分不出是聲音來自何方,也分不出多少次響,只是一片天傾地塌。敵人在這種瘋狂炮轟以後,就再用波狀的密集步隊,在西路正面連續衝鋒。李少興排長在這天羅地網中心,像泰山一般屹立不動。等到這波狀部隊攻擊近了,就由兩座碉堡里的機槍,交叉she擊。來一次she一次,不來也就不睬。鏖戰兩小時後,敵人遺在陣前的屍首,已達五百附近,敵人分明知道我守軍不多,竟會受這樣大的損失,實在有些膽寒。於是改變了方針,抽調一部生力軍,約五百多人,由鼎新電燈公司的西北面漁父中學附近,側擊過來。這裡雖也是水稻田,不易立腳,但還有些零落的房屋,可以掩蔽。這是第一第二兩排間的一個空隙。我們雖然趕快調一班人上去堵截,正面就受到了威脅。敵人又調了四門平she炮,逼近了我們的碉堡輪流轟擊。到了下午三點鐘,這兩座碉堡都轟毀了。李少興伏著的散兵壕,也讓敵人山炮沖平了。他數一數隨身的弟兄,只有六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傳命兵。他本是連長宋維鈞派著傳令前來,叫李排長轉進到大西門去的。他道:「回去幹什麼,俺李少興由山東到湖南沒有含糊過。多守一刻是一刻。」說著,他已跑近那座碉堡,將機槍由毀土堆里拖出來,拍了一拍槍身笑道:「還可以用,有它我更可以幹下去。」說著,向傳令兵道:「回去報告連長,我這裡連我在內,還有六條好漢。連長也是山東人,我沒給山東人丟臉,去吧。」傳令兵敬了個禮道:「報告排長,你們太少了,我願在這裡幫著干。」李少興笑道:「好的,好的。」說著,在半毀的散兵壕拿起一支步槍交給了他。他一面說話,一面和五位弟兄,把那機槍抬到散兵坑裡架起。這樣有十來分鐘,敵人三個波狀部隊又呼喊著攻上來了。李少興親自掌著機槍,對著敵人一陣掃she,就把第一個波打散了。可是這裡已沒有了掩體,敵人由側面發來幾聲迫擊炮,五名弟兄,又都已在煙火里陣亡。只有李少興和傳令兵在散兵坑裡了。看那面前敵人,還在干稻田裡爬哩。李少興向傳令兵道:「你有你的任務,應該把這裡情形去報告連長。我掩護著你走開。敵人已迫近不到一百公尺,快走!」說著,他已把放在身邊的手榴彈,取了一枚擱在手,傳令兵自知應當回去報告,就也取了一枚手榴彈,爬出散兵坑,順著殘斷的交通壕,匍匐轉進,約莫走了三十公尺,聽到手榴彈聲。回頭看時,見李排長拋著手榴彈,已跳出了散兵坑,敵人幾十個蜂擁而上。只看敵人打成一團,分明是李排長還在用他的國術技能,徒手肉搏呢。自然最後他是不會回來的。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零距離炮與火牛陣(1)

    那個傳令兵走回到連指揮所,把鼎新電燈公司方面的情形,向宋維鈞連長報告了。 他雖然對李排長那樣壯烈的舉動十分讚許,可是西路正面的陣地喪失了,在大西門外作戰的半個連,那就感到十分威脅。敵人也正是著著加緊,那漁父中學的敵人和電燈公司的敵人,立刻合流。除了地面上百門炮猛轟,天空上始終有六架飛機輪流轟炸。這個還不足,他們還放著煙幕,掩護了波狀部隊進攻。宋連長把這種情形,在電話里向張照普營長報告。在這營指揮所里高級官長有張營長李參謀和軍炮兵團長金定洲。這炮兵團事實上雖只是一個連,可是金團長是參加常德守城戰的。這時,張營長問金團長道:「我們的山炮彈都完了嗎?」金定洲道:「至少還有五枚可用,我因為要留到最要緊的時候用,還沒有打光。」張照普道:「現在當面的敵人,又在做波狀攻擊,正好用炮打他。可是距離太近了,能不能生效?」金定洲道:「讓我請示一下。」於是拿過電話機就向師部通了個電話,把這意思陳報上去。那邊是余師長親自接著電話的。他道:「由我們現在的山炮位置,對敵人的進犯部隊,做零距離的she擊,那是極有效的。你觀測準確了,這樣發she,並無關係。」金定洲因師長這樣指示了,放下電話,就親自到炮兵陣地里去指揮。所謂零距離者,就是在第一線將炮的she程減到不能再減,那炮口向敵的度數,也是不能再縮。這種she擊法,若是使用不靈,炮本身可能發生問題,而觀測不準確也可能打者自己人。金團長因師長已說可行,就放膽照行。正好敵人在西北角陣地,又放上了毒氣,當前的情勢,頗為嚴重。在不放煙幕的時候,敵人將毒氣筒由當面平地燃放起來,原有一種濃濁的白煙向空中噴she,自是可以看出來的。但煙幕也是由人拿著噴she筒,在地面掩蔽所在,爬著向前噴she。煙幕放得多,平地會生著丈來高一片煙海,在其中放毒氣的人容易混淆。敵人之所以不怕毒氣,第一是他在上風頭,第二他們都有防毒面具,在這種情形下,我們就靠嗅覺測驗。敵人所放的毒氣,多是芥子氣味,猛然嗅到很像是人家廚房裡在炒干辣椒。我們中國軍隊作戰,防毒的器具,向來缺乏。面具和防毒眼鏡根本不能普遍地供給前線。我們全是因陋就簡地隨身帶一條毛巾,上面抹著肥皂或酒。連毛巾或肥皂和酒都沒有的人,就把棉軍服裡面的棉絮抽出一塊來,把自己的小便撒在上面,然後用這類毛巾或棉絮蒙著口鼻。雖是人總不免受點侵害,卻不妨礙作戰。只是敵人每次到了放毒氣,總是隨著就猛攻的。金團長見敵人又在放毒氣,就親自指揮著兩門山炮都上了彈。他極細心地,在一門炮邊觀測得準確,按著零距離的she程發出。炮彈跳出了炮口,轟隆一聲,白煙she入煙幕。他目不轉睛地,望了那彈的著地所在,據自己估計,正是電燈公司過來,北汽車站過去,敵人密集部隊所在,立刻身邊電話機鈴響了。他蹲在地上,拿起話機,聽到裡面說了一句:「報告團長,she擊得非常準確,正面一股敵人打垮了。」金定洲聽了這話,高興得了不得,放下電話,又發出了第二炮。這種零距離的奇襲在敵人也是出乎意外的。他也沒料到沉靜了一天的我軍炮兵,又會she擊出來。在他密集部隊,連被打垮四個波狀陣以後,就停止了衝鋒。而且他在電燈公司陣地里,發現了我們的守軍,原只是個排,他實在驚訝著這戰鬥力的充沛,頗有戒心。這也可說李少興排長的威風,雖死猶存。同時,另一個排長,在北門外賈家巷表現了奇異的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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