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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誰還狠不過誰,你不把我男人當人,我也不把你當老子!」嘴上雖然狠著,心,還是時刻被嶺上牽掛著。
英英一走,窯里就變得冷灰死灶。以前還有狗狗幫著做飯,英英一來,狗狗便知趣地搬到了小伍子那院,狗狗受不了英英那目光,英英嘴上雖是跟她親熱,目光,卻狠著呢。後來兩人為一件小事吵架,吵到中間,英英就罵出了難聽話。狗狗一賭氣,大著膽子踹開小伍子家院門,將這座陰森森的院子收拾一新,放一把火,把血光和霉氣燎了,領上月月和小伍子留下的兩個娃,住了進去。
自打住進去到現在,狗狗的腳步再也不到這院來,有時路上碰上了,拾糧叫她,她說:「我好歹也有個臉哩,叫人一天到晚學賊一樣防著,我臉上拿樹條抽哩。」拾糧再勸,她就道:「你也別老想占著鍋里的,再瞅著碗裡的,哪天砸了鍋破了碗,餓著自個了,少來怪我。」
這話一出,拾糧就再也不敢喚她了。
這一天,狗狗卻奇奇怪怪將腳步送了過來,院裡掃一眼,見只有拾糧一人,悄聲道:「我院裡來人了,叫你過去哩。」拾糧一看她的神色,就知是啥事。跟著到那院,一進屋,竟見顧九兒跟疙瘩五坐在炕頭。
顧九兒他已經有三年沒見了,人長得比以前橫實,嘴角也有了黑茬茬的鬍子,猛一看,竟比他還老成。疙瘩五他倒是常見,如今尕大的號在青風峽越發的響,這股神奇的力量似乎從不懼怕馬家兵的yín威,常常出其不意就給馬家兵背後來一下。據拾糧聽到的消息,流落在平陽川和青風峽一帶的紅軍不少跟了尕大,如今鬧騰得厲害哩。
寒暄了幾句,顧九兒突然說:「仇家遠出事了。」
自從平陽川仇家被馬鴻達一火燒了後,仇家遠便徹底失去了音信。有人說他被司徒雪兒要挾著,最終還是去了美國。也有人說,仇家遠跟司徒雪兒到西安後,就徹底翻了臉,翻臉的主要原因還不在他跟司徒雪兒鬧什麼彆扭,關鍵是榮懷山知道了仇家遠的秘密,要除他。司徒雪兒讓仇家遠徹底斷掉跟陸軍長的關係,浪子回頭,她再想辦法做榮懷山的工作。此時的仇家遠心上已有一筆血帳,哪還能再轉向國民黨?家仇國恨,讓他毫不猶豫地就跟司徒雪兒決裂了,可憐的司徒雪兒,只能撫摸著日漸高隆的肚子,以淚洗面。
顧九兒告訴拾糧,仇家遠一直在西安,秘密從事部隊起義工作,誰也沒想到,消息最終還是被司徒雪兒得到,被仇家遠傷透了心的司徒雪兒做出一個喪心病狂的選擇,她要借榮懷山之手,除掉這塊心頭之恨。
四月二十號仇家遠和西安陸軍長率軍起義時,姓榮的帶著人,暗中包圍了陸府,為救陸軍長,仇家遠壯烈犧牲!
屋子裡唰一下,暗了。還沒等顧九兒把話說完,狗狗猛地抱住月月,哭了起來。
拾糧的臉僵著,腦子接近一片空白,他搞不清,世上為啥有這麼多仇恨,為啥又總是拿死亡來消除仇恨?仇家遠,那麼精明的一個男人,竟死了!天呀,連他們這樣的人,也會遭人算計----
良久,他才問:「我叔呢,喜財叔呢,他……沒事吧?」
疙瘩五打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拾糧,道:「你喜財叔暫且還沒事,仇家遠犧牲後,組織上採取緊急措施,將劉藥師轉移到了大後方,本來,他是要來看看你的,可----」
「咋了,我喜財叔到底咋了?」拾糧猛地起身,一把拽住了疙瘩五。
「你甭急,出事的不是喜財叔,是曹藥師。」
「曹藥師?」拾糧的手慢慢鬆開,臉色,瞬間變幻出幾種顏色。
曹藥師也死了,他不願呆在大後方,偷偷跑出去想投靠姓榮的,結果半道上讓人害了。
「害了,誰做的?」拾糧不大相信地盯住疙瘩五,疙瘩五讓他瞅得一陣臉紅,有點結巴地辯解道:「你甭瞎猜,害曹藥師的是山賊,他身上帶著好些銀票,山賊還以為他是老財。」
這個夜晚,拾糧一嘴五穀沒吃。顧九兒和疙瘩五走後許久,他還呆愣在門檻上不起來。手裡,攥著喜財叔給他的一捲兒銀票,疙瘩五說,喜財叔讓他拿著這些錢,想法子把青石嶺的藥重新種起來。他心裡不停地念道:「誰想你的錢了,人家日日盼夜夜想,念的是你平安回來。」
第二天,吳嫂打嶺上奔下來,一進院,就沖狗狗嚷:「聽說劉藥師帶來東西了,東西呢?」狗狗邊洗衣裳邊回話:「帶來一屋銀子哩,你找種藥的要去。」吳嫂見狗狗嘴裡還是沒好話,轉身就去地里找拾糧,半道碰上來路,來路不知從哪弄來一頭母牛,硬要攔著吳嫂給看看,這牛能不能多生幾個崽,他指望這母牛起家哩。吳嫂心裡頭急著事兒,又擺脫不開來路,嘴一張壞話就出來了:「我說來路,你是不是想母的想瘋了,牛能不能添崽,你問我我咋知道?去,問你二嬸家那位去!」一句話嗆得,來路趕上牛就走,走幾步又回過頭:「你不在嶺上好好侍候他,跑出來野什麼,怕不是也瘋了吧?」
吳嫂沒搭茬,急晃晃跑地里,看見拾糧,劈頭就問:「你喜財叔帶來啥了?」拾糧一楞,轉而又平靜地道:「屋裡放著哩,你想要,自個拿去。」
「我問是啥東西?」
「銀票。」
「沒別的?」
「沒。」
吳嫂撲騰一聲,軟在了地里。半天,不甘心地罵:「你個沒心沒肺的,誰個稀罕你的錢了?」
青風峽在一片焦灼的渴盼中度過了沉悶而冗長的夏天,酷暑終於過去,涼慡的秋風將溝里成熟的莊稼吹進人們的鐮里時,峽外傳來一個消息,涼州解放了。公元一九四九年九月十六,對種藥人拾糧來說,是一個值得永久記住的日子。這一天他連著做成了兩筆生意,一是將西溝第一批藥材賣給了涼州來的藥販子,藥販出的價很高,完全超過了他的預期。緊跟著,他從東溝蘇財主家一次性買進五頭牲口,兩對犏牛還有一頭騾子。這可是他用自己種出的藥換來的第一批牲口呀,拾糧喜得不成。以前雖說也打蘇財主家買過一對老牛,可花的是水二爺給他的錢。趕著牲口上坡時,一高興順手就捉了一隻二嬸家的老母雞,想宰了好好慶賀一下。人還沒進院,二嬸就攆來了:「拾糧你個少錢鬼轉生下的,一院子牲口置得起,一隻雞你捨不得買?」拾糧邊吆喝牲口邊笑:「我這不是錢花光了麼,不就一隻雞麼,等我養了還你。」二嬸也不真計較,湊上來就問他牛價。一聽蘇財主五頭牲口才賣那麼點兒錢,二嬸詫詫地說:「拾糧你不會上當吧,哪有這麼便宜的牲口?」
拾糧白了二嬸一眼:「上當哪有上便宜的,你莫不是眼熱了?」二嬸想想也對呀,自古到今還沒聽說過這種當。可她楞是覺著不對勁,一時半會又拐不過彎兒,到底這當上在了哪裡?
院裡突然多出五頭牲口,站都沒地兒站,起先把蓋棚的事給忘了。拾糧正考慮要不要跟二嬸張個嘴,先把牛圈她家,就見新來的犍牛跟爹爹來路買來的那頭母牛擰了起來,來路那頭母牛已懷了孕,來路把它當成個老寶貝,要是出個差錯,可了不得。拾糧趕忙撲上去,要把犍牛驅開,這時間坡上響來一個聲音:「拾糧,拾糧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