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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水二爺前面那句話,傷著了拾糧。他不反天,天還是你水家的,我回我的西溝去!

    拾糧沒回成,讓吳嫂攔住了,吳嫂左勸右勸,好話說了一院子,總算,把他的心說轉了,說回了。狗狗也趁機湊他跟前,專挑一些暖心窩子的話,說到後來,竟把拾糧眼裡的淚說了下來,狗狗忙給他拿來一塊乾淨毛巾,讓他擦。

    三個人在後院做這些的時候,水二爺憂傷地躺在上房裡。拾糧扔鎖子的動作讓水二爺看到了某種危險,這危險比馬家兵還令他恐慌不安。水二爺並不認為是自己的話先傷了拾糧,他把拾糧的動作跟前些日子來路的變化聯想到了一起,結果,就把事情想得愈加麻煩。

    水二爺躺了大半天,仍然想不出一個解除麻煩的辦法,最後,不得不敗興地承認,自己老了,一個老如黃昏的人,是沒有力量解決麻煩的。

    聽天由命吧,一生剛強的水二爺人生頭一次發出宿命的嘆。

    令人欣喜的是,這天的水英英並沒固執到底,等她跳出屋子,一看南院空蕩蕩的,剛才罵她鎖她的兩個人,都沒了影。院裡飄蕩著一股怪異味兒,水英英感覺不對勁,扔下包袱到了後院,看見吳嫂跟狗狗一左一右護著拾糧,像護住一個受傷的嬰兒,水英英心裡,就多了層東西。她悄然離開後院,重新回到自個屋裡後,想法,就跟剛回來時不一樣了。

    八月出去九月也快要出去的一天,水英英意外得到消息,平陽川仇家二公子仇家遠並沒叛變,他讓祁老太爺暗中送走了,送到了他該去的地方。祁老太爺的寶貝孫女祁玉蓉原來也姓共,正是靠了她,仇家遠才得以平安脫身。

    消息是平陽川那邊帶過來的,二姐說她們一家暫時還好,讓爹和英英不要擔心。

    水英英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不久之後,水英英開始嘔吐。一開始她以為是吃壞了,嚷著跟拾糧要藥。連著吐了幾次,吐醒了吳嫂。這天再吐時,吳嫂驚乍乍說:「不是吃壞了,是有了,有了啊----」

    吵嚷聲傳到上院,水二爺一個箭步從上院跨出來:「有了,有啥了?!」

    「二爺,給你道喜啊,你要當爺了!」吳嫂說著,喜悅的淚就打眼裡興奮地奔出來。

    水家大院洋溢著一股子喜悅,吳嫂那一聲喊,讓人氣已經薄得不能再薄的水家大院猛就翻了個跟斗。水二爺第一個改變態度:「殺羊,拾糧,殺羊。」

    拾糧本來還跟水家父女鬥氣,水二爺那句傷心窩子的話讓他記恨了兩個多月,臉也拉了兩個多月,一聽要做爹了,臉上的陰雲一掃而盡,水二爺還沒把話說完,拾糧已經跑進羊圈抓羊了。

    「爹,我殺,我這就殺。」

    水英英臉上掛滿了自豪,拾糧宰羊的空,她進進出出,換了好幾回衣裳。換一回,吳嫂笑一回。最後,她把剛穿上身的水紅汗衫又脫了,換了一件花格子布的,下身穿了條墨綠色長褲,腰有點大,再過三四個月等娃出了懷再穿還差不多,可她用一根紅紅的腰帶硬提住了。這些衣裳,是上次跟拾糧去古浪時買的,那個時候她就想,等哪一天開懷,她一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可不想學大姐二姐,懷娃時那個難看,醜死人了。吳嫂再次笑出了聲:「我的冤家,這褲子現在穿還早,趕著穿了,出了懷穿啥?」水英英不害臊地說:「就今天穿,出了懷還有。」

    「穿,穿,想穿啥就穿啥。」水二爺顫著聲笑,笑完,又叮囑:「走路小心點,往後,院裡的活,不干。」

    「院裡沒活。」拾糧搶著說。

    院裡真是沒活,自打藥犁翻過,院裡真就沒一點活了,那點兒莊稼,少得讓人沒法出力氣,吳嫂和狗狗,還干一天緩三天呢,哪能挨上英英。

    一家人吃著香噴噴的羊肉,口無遮攔地喧談著,水二爺按捺不住,要給肚裡的娃取名字,吳嫂罵他妖精,哪有肚裡就給取的?水二爺想想也是,喝了一口羊肉湯道:「我水家又添人了,這回,一準是個帶把的。」

    一聽帶把的,英英不滿了:「爹,不管是丫頭還是娃子,你都得高興。」說著,臉往拾糧臉上一瞅,拾糧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陶醉住了,懷裡攬著月月,目光痴痴的,望住遠方。

    水家大院因未來的小生命溢滿快樂的日子,東溝傳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東溝財主何大鵾搖身一變,坐在了保長的位子上。這一次,他坐得異常堅定。任憑兒子和兒媳以死來威脅,他都不為所動。

    消息傳開,舉溝譁然。人們驚異於何大財主的變化,他不是曾經為逆子何樹楊氣得發瘋麼,不是曾經因家裡出了叛徒上吊抹脖子發誓說不活了麼,怎麼現在義無反顧地做起了馬家兵的走狗?

    水二爺冷冷地一笑。逼的,逼的呀,他在心裡嘆道。這天后晌,女兒大梅連哭帶喊跑來求水二爺,讓他去勸勸公公,千萬別做這種傻事。面對大梅的哭訴,水二爺奇奇怪怪裝出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子,大梅足足哭訴了一頓飯的工夫,只換來他半夢半醒的幾個字:「啥,你說的啥?」

    大梅傷心至極,原指望這種時候,娘家爹能幫她出個好主意,至少,能給她寬寬心,哪知……

    英英非要拉大梅住一宿,大梅哪還有這個心,當下,哭哭啼啼就要回去,害得英英連最最激動的事都沒來及告訴她。

    喜悅並沒有持續到孩子出生,橫溢了不到兩個月,淡了。

    最先淡的,是拾糧。

    一嶺的中藥被水家老弟兄兩個犁翻後,拾糧的心就開始沒有著落,如果不是英英懷孕這檔子事,他是耐不過去這兩月的。英英用未來的生命給了他兩個月的歡樂,但僅僅兩個月,拾糧又就不安分起來。這一天,他趁水二爺在上房睡午覺,偷偷溜上山,地里的藥雖說犁翻了,但也有犁頭漏下的,尤其是水老大犁過的這地,漏的就更多。幾個月的掙扎後,這些藥頑強地生長起來,跟往年幾乎看不出兩樣。原本面目猙獰的地,意外讓這些藥鋪嚴實鋪好看了。只是很可惜,因為錯過了采割季節,藥已顯枯萎。這不打緊,拾糧轉了一圈,心中便想好補救措施。哪知,他二番回院拿工具時,就讓水二爺擋住了。

    「你往哪去?」

    拾糧也不隱瞞,實打實說:「地里收藥!」

    「你個不安好心的,還想害我水家是不,你給我回去!」

    水二爺這句話說錯了,近來水二爺常常說出些莫名其妙的錯話,他自己不覺得,但這些話一出口,就傷著了拾糧。

    「我沒害過水家,從沒。」拾糧也不知犯了啥倔,當面就跟水二爺頂撞上了。「你個西溝的,還有理了?」

    「我沒理,我啥時有過理?」

    「嘿,你還越說越來了,嘴上的勁大是不是?」水二爺氣得在地上轉磨磨,他還從沒讓人當面頂撞過,現如今,上門女婿倒給他甩起臉子來。

    聽見翁婿兩個吵,英英打屋裡走出來,腆著個大肚子。「糧----」她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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