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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水家大院的糧是你搶的?」
孫六一看張營長帶了不到五個人,膽子正了,跳下他踩著的石墩子說:「農會就是跟一切阻撓革命的反動勢力作鬥爭,誰阻撓革命,我們就打倒誰。」
「對,打倒誰!」孫六的幾個鐵桿子兄弟跟著吆喝。
「給我把糧食送回去!」張營長正色道。
「你說送回去就送回去,那我成了什麼?」孫六厚著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送回去!」張營長啪地拔出了槍,幾個兵娃也嘩啦嘩啦拉起了槍栓。
「吆嘿,你個刮民黨,兔子尾巴長不了幾天了,你還這麼張狂?」孫六說著話,暗中給他的弟兄使眼色,就見這幫人暗暗散開,在張營長他們四周合成了一個包圍圈。
「你送不送?」張營長也是讓孫六逼上了,本來他就對孫六沒好感,認定這是一個混進革命陣營的渣子,一個好吃懶做的鄉間小流氓。偏巧孫六又搶了水二爺的糧,如果不把糧食要回去,真的沒法跟水二爺交待。
「不送,你能咋?」孫六仗著人多勢眾,決計在西溝人面前露一會臉。
「啪!」沒容孫六做任何反應,張營長一個掃腿便將孫六掃翻,等人們看清時,他已將孫六反剪著雙手提了起來,槍,死死地頂在孫六頭上。孫六嚇得早已沒了臉色,他那幾個鐵桿子還想動手,讓張營長的人一個對付三個,全都放倒在地。
按說,這場插曲到此應該結束,張營長體面地把糧食拉回來交給水二爺,這場小風波就算結束了。誰知偏在這節骨眼上,籬笆牆外響過來一個聲音:「放開他。」
喊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仇家遠。仇家遠剛剛跟司徒雪兒從涼州城趕來,本來要到青石嶺去,一聽張營長帶人到了西溝,就徑直趕了過來。張營長制服孫六的這一幕,仇家遠完全看在了眼裡。仇家遠本來不想阻止,但又怕張營長真把孫六制服,會給溝里的革命形勢帶來不利影響。情急之下,喊出了那一聲。
張營長一看是仇家遠,猶豫了片刻,還是放了孫六。一放開,孫六就不是孫六了,他沖地上爬起來的兄弟喊:「給我把刮命黨的槍下了。」那幾個人一看來了靠山,頓時來了精神,毫不猶豫就撲向兵娃,雙方再次展開搏鬥。仇家遠再想制止,就遲了。他總不能明著告訴大家,張營長是革命同志,不能下他的槍。再者,司徒雪兒就在他身邊,他也怕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小伍子急得雙眼發紅,他還從沒遇上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事,一時不知該幫誰又該制止誰。仇家遠也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不停地沖械鬥的人群喊:「住手,都給我住手!」孫六哪還能聽得見他的話,沖院裡看熱鬧的人大吼:「搶啊,把槍給我搶了,有了槍,往後,就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一聽搶這個字,西溝人下意識地興奮起來。仿佛他們活在世上,就專門沖這個字來的。況且這些天,他們真的嘗到了這個字的甜頭,不搶,糧從哪來,不搶,牛羊從哪來?不搶,不搶就得永遠做窮人!一聲搶啊,一院的人就撲向張營長他們,包括院外那些主意不定的,也都忽然間有了信心,跳進院裡,就拳打腳踢地干將起來。
眼見著一場流血事件就要發生在西溝,仇家遠一干人的臉都白了,小伍子甚至急的,要撲進來護住張營長。一匹馬呼嘯著從溝里飛來,遠遠的,一顆雞蛋大的石子掠風而來,穿過黑壓壓的人群,不偏不倚打在了孫六頭上,孫六媽呀一聲,倒在地上。一股血冒出來,嚇得人們頓作鳥獸散。小伍子的媳婦驚恐中朝溝里瞅一眼,顫顫地喊:「天呀,是英英,是英英來了。」
說話間,水英英已跳下馬,收起炮肚,直奔院裡。孫六還抱著頭媽媽老子的呻喚,水英英一把提起他:「糧食哩,我家的糧食哩?」
在西溝,人們可能不怕張營長,可能不怕小伍子,但,見了水英英,沒一個敢說不怕的。西溝這些人,一多半給水家當過幫工,剩下的一小半,也長年累月在東溝何家幹活,對水家三小姐的厲害,不只是耳聞,不少人吃過她的嘴巴哩。這丫頭要是惹躁了,能把你一把提到馬上,讓她的山風把你巔死!
孫六結巴了幾下,還是乖乖地頭一歪,指著院裡的糧食說:「在那哩。」
啪!一個嘴巴搧過來。可憐的孫六,頭上的血還沒止住,嘴裡的血又冒出來。「你餓瘋了是不是,餓瘋了也得苦著去掙啊。搶,你連青石嶺的糧食也敢搶!」罵著,又一個嘴巴搧過去。孫六一躲,嘴上沒挨,鼻孔里的血卻又冒出來。
四下圍著的人慢慢往後退,因為他們看見水家三小姐已在捋自個的馬鞭了,那馬鞭的滋味,不比嘴巴好受。
院外面的仇家遠終於松下一口氣,幸虧水英英來得及時,要不然,今天這局面,就完全失控。他正要走上前去,沖水英英說句感激話,不料,司徒雪兒搶先一步開了口。
「好身手,英英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水英英本來是不想理仇家遠的,一聽司徒雪兒說了話,不得不轉過臉來,學著司徒雪兒的口氣,文縐縐道:「司徒處長過獎,我一個鄉野女子,哪來什麼身手,只是院裡辛辛苦苦打下的糧被人搶了,咽不下這口氣。」說著,扭過頭,狠狠地剜了孫六一眼。
仇家遠見機行事,指住地上躺的孫六罵:「吃了豹子膽是不,敢搶水家大院的糧,我看你活得不耐煩了!」
孫六結巴著,好像不明白仇家遠為什麼要罵他。張營長一步跨過來:「敢罵老子刮命黨,老子一槍崩了你!」
司徒雪兒看到這,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走過來道:「算了,這事到此為止,我看雙方都不要追究了。」
對司徒雪兒的態度,仇家遠和張營長都暗自一驚。張營長還怕司徒雪兒要趁機對農會這幫人就地採取措施,心裡一直捏把汗,聽她這麼一說,忙沖孫六喝:「還不快滾!」
水英英還不解氣,又沖孫六等人罵:「你些個忘恩負義的,當年鬧天災到我家吃舍飯的時候,嘴咋一個比一個甜?吃不起藥了到我家借藥錢的時候,嘴咋一個比一個甜?你瞅瞅這西溝的窯洞,還有這院子,有幾家不是我水家大院張羅者蓋的。敢搶我水家的糧食,不怕老天爺抓頭呀!」
罵夠了,罵便宜了,才猛地沖小伍子喊:「還楞著做啥,不把馬車吆回去!」
糧是追回來了,可水英英的心,卻丟在了西溝。西溝孫六家院牆外司徒雪兒小羊羔般偎在仇家遠懷裡的那一幕,不知怎麼就刺痛了她的眼睛,按說,她現在一心一意跟著拾糧過日子了,就不該對別的男人有想法。可,那一幕,真是擋不住地刺痛了她的眼。
這一夜,她破天荒地沒跟拾糧睡一起。拾糧倒是想睡,自打那夜後,拾糧像是上了癮,天天想睡,她呢,說句不害臊的話,也覺得睡好。但是這晚,她卻全然沒了睡一起的興趣。
半夜時分,她起身,獨自來到院裡,院裡風聲大作,颳得四處響,她就那麼站著,風把她的頭髮捲起來,衣服捲起來,眼看著要把她也捲走了,她依舊站著。她的一雙眼死死地盯住峽口的方向,腦子裡閃出一些最近在峽里很響的詞,什麼農會,什麼革命,什麼解放等等。她想不明白,這些詞為什麼會被叫響,原本風平浪靜的青風峽,為什麼一浪接著一浪,總也安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