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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女人的行為方式往往跟男人有天壤之別,這世界要是操縱在女人手裡,是很可怕的。司徒雪兒手裡捏著何樹楊,並不急於向西安建功,對付涼州地下黨的態度,也近似於遊戲。某一天不開心了,逼著何樹楊吐出幾個,然後抓來痛痛快快發泄一通。對侍何樹楊,更是殘酷得令人髮指。仿佛,她手裡捏著的不是一張牌,而是一隻供她發泄供她愚弄的猴子。仇家遠那天只掃了一眼,便斷定,何樹楊這幾年過的日子,怕是連囚犯也不如。早知道命運會這樣變著味兒戲弄他,何樹楊怕是當初寧肯掉頭也不會選擇叛變。
這女人,變態得可怕呀!
但,所有這一切,似乎都是因了他仇家遠。司徒雪兒蠻有信心地說:「知道不,我從來就沒擔憂過,你會不來涼州看我。表哥還老是勸我,讓我丟掉這個夢,我才不那麼傻呢,遠,我認定你會來的,這不,你果然來了。」那天飯桌上,司徒雪兒當著何樹楊的面,就這麼把話端到了桌面上,惹得一桌的人都拿怪怪的眼神瞅他。仇家遠這才清楚,司徒雪兒是鐵下心跟他玩到底了。
一個能把什麼都當遊戲玩的女人,她的思維世界是極其恐怖的。仇家遠倒吸一口冷氣。
司徒雪兒始終保持著矜持的姿勢,坐在一邊含情脈脈地凝住仇家遠。這個冬日裡白雪飄落的夜晚,司徒雪兒帶著難得的幸福心情來跟心中的情人幽會,她理所當然地要把一切想得美好。他怎麼會逃得過我的手心呢,再說有逃的必要麼?司徒雪兒真是搞不懂男人,他們有的簡直就是如饑似渴的狼,包括她在美國曾經有過的那個男人,也是一頭瘋狂的獸,眼裡幾乎見不得女人。而有的,卻又冷得比這寒冬還令人窒息。司徒雪兒知道自己曾經對不住仇家遠,讓他傷心過,但遠沒到絕望的份上。她去美國,由得了她?她在美國睡到那男人的床上,由得了她?既然一切都是逼迫的,仇家遠就不能計較,太小心眼了,這麼長時間過去,他怎麼還如此耿耿於懷!
夜越來越濃,屋子裡的爐火也越燒越旺。無論仇家遠說什麼,司徒雪兒全都選擇沉默,一雙眼,如同黑夜裡發光的星星般凝他臉上、身上,怎麼也拒絕不開。仇家遠說了好多,索性不說了,走過來坐下,他知道,最終攤牌的時間到了。突然地,司徒雪兒從火爐邊撲過來,不容分說,猛就抱住了仇家遠。那一身滾滾的浪,江濤一般,覆蓋了仇家遠。仇家遠再想躲,就被那積壓的太久的浪給一波一波地襲擊著,似乎找不到躲的方向。司徒雪兒昵喃著,夢囈著,兩隻手,用力地抓自己,像要把自己多年的痛苦與愛一起抓破,毫不遮掩地暴露給自己的夢中人。
更猛的浪襲來,這個飄落著白雪的夜晚,幾乎成了一場美麗的災難,仇家遠眼看要窒息了,窒息在白雪中,窒息在遼闊而又深重的錯愛中。
世界在瞬間凝固。
就連爐子上的火苗,也不跳了。司徒雪兒的呻吟響成一片,成了這個冬夜最動聽的聲音。
「遠,娶我吧,我要你永遠愛我,永遠跟我廝守。我們再也不要為黨派去爭,不要為主義去爭,我們……遠……我的遠啊……」
同一個晚上,白雪罩住的青石嶺上,也上演著感人的一幕。
雪是午飯吃過時落開的,起初並不大,飄飄揚揚,像天女散花。水二爺喜歡在這樣的雪裡走出去,站在茫茫的雪嶺上,站在被白雪掩埋住的糙兒秀墳前,惟有如此,才覺不枉了這雪。尤其今冬,水二爺更是頻頻地往二道峴子去,去了就不想回來。想啊,越老越想。年輕時的事,一幕幕隨著白雪落下,落得他兩眼濛濛,恨不得倒在雪裡,永久地摟住糙兒秀。
水二爺邊走邊嘆,嘆的是時光苦短,轉眼間自個就老了,還沒活明白哩,就老了。老不可怕,怕的是回去跟糙兒秀沒法交待,三個丫頭,一個也沒拉明白,按他的話說,都沒拉到正道上。可正道到底是個啥,水二爺有時也犯惑。老大前陣子托人說情,說是要來娘家住段日子,水二爺沒答應,眼下這種時候,他不想跟東溝何家再攪出什麼是非。老二呢,嘿嘿,一提老二,水二爺哭笑不得,她居然就能把仁義河玩轉,聽說比她公公還玩得好,啥時節她又會經商了呢?只是這一沾商啊,人就變得不是個人,爹也沒了,妹也沒了,有的,就是整天兒想法子賺銀子。水二爺也喜歡銀子,喜歡跟喜歡不同,他的銀子是養心的,是當兒女一樣放在那裡給人提神的。不像仇家,銀子到了商人手裡,就成了催命鬼,催窮人的命,也催仇家自個的命。水二爺這輩子,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自個的兒女沾商。老三呢,嘿嘿,一想老三英英,水二爺忽然笑了,笑得很暢快。
暢快歸暢快,水二爺心裡還是有事的,這事,一半因了年歲,人上了歲數,有些事,就不由得往腦子裡涌,往心裡涌,擋都擋不住。另一半,也是因了英英。英英跟拾糧這一好,水二爺的想法,就跟原先不一樣了。原先他是怕拾糧走,現在呢,突然的,他又怕拾糧不走。奇怪,真奇怪啊,怎麼就能冒出這麼荒唐的想法呢?
水二爺亂想著,就到了墳前,一抬頭,雪中竟埋著個人。白頭白身子,看來這墳地里的雪,都落到了他身上。細一看,那人跪著,就跪在雪地里,天呀,他跪在我家墳前做啥?水二爺正要叫,雪人動彈了,雪人也是聽見了他的腳步,一動彈,水二爺就不只是驚了。
久長地跪在雪裡的,竟是藥師劉喜財。
「喲嘿嘿,你……你……咋是你麼?」
劉喜財抖抖身上的雪,雪打他身上落下來,一瓣瓣的,就成了眼淚。
「我……我……忍不住啊。」
明了,就這一句,水二爺就明了。那個久長地擱在心裡頭的疑團,嘩一下解開。天啊,水二爺一下慌得手足無措,平日裡疑著,惑著,還多少能想出點對付的方法,猛一解開,這心,就亂成了一團。六神無主中,水二爺學劉喜財的樣,蹲下去,蹲在雪地里。只不過,他對住的,是老婆糙兒秀的墳,藥師劉喜財對住的,是來路家拾糙的墳。
無話。兩個人像兩條困頓的狗,蹲在時光的某個出口處,叫,叫不出來,嚎,嗓子又讓茫茫的歲月堵著。
雪大起來,紛紛揚揚的雪,像是把多少年的恨和怨一古惱兒灑下來。雪封住了人的眼,封住了人的心,也封住了世上所有的苦難。
夜裡,藥師劉喜財走進來,水二爺還沒睡,水二爺怎能睡著!爐火滅了,一向燃得很旺的爐火,偏在這一天滅了。屋冷得讓人打戰,水二爺卻連件外衣也不披,就那麼孤獨地坐在炕沿上,如果劉喜財不進來,他可能就要坐死。
他真是情願坐死哩。
「二爺,我來給你送件東西。」藥師劉喜財站了好久,才說。
「我不是人啊,他劉叔。」
「二爺,你甭說了,啥也甭說了。這東西,你收下,我帶在身上,難受。」藥師劉喜財緩緩的,打懷裡掏出要送的東西。水二爺沒看,不敢看,也不用看,但他清清楚楚,藥師劉喜財要送還給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