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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伸去……
姊妹河在這一夜流得格外歡,也格外有力量。大糙灘上,忽兒風聲大作,忽兒,又靜若處子。
遠處的嶺,近處的山,似乎都在這一夜,發出了久長壓抑後的興奮聲。
院裡,院裡,早已是另一派景致,水二爺沒睡,兩隻耳朵豎得長長的,聽。藥師劉喜財也沒睡,兩隻耳朵也豎得長長的,聽。斬穴人來路更沒睡!
吳嫂沒睡,狗狗更沒睡!
炕上的兩個人,說是在睡,其實哪裡叫睡。他們把天折騰翻了,把地也折騰翻了,把姊妹河一河的水,也給折騰翻了。
這一夜,雖說晚了這麼多年,但它終還是來了,而且,轟轟烈烈!
藥師劉喜財沒想到,這趟來,能幹成這麼大的一件事。第二天,望著一院子人的笑臉,劉喜財簡直高興得不知說啥。還是水二爺替他想得周到:「啥也不說了,殺羊,快殺羊!」
藥師劉喜財這趟來,並不僅僅是敘舊,他帶著重要任務。儘管秦嶺那邊也種出了藥,但跟青石嶺比起來,差得沒法提。再者,國共之戰已徹底打響,戰事很可能要拖上三五年,這藥,怕是要比黃金還貴。陸軍長再三請他,一定要當面做做拾糧跟水二爺的工作。
「叔,你難道?」拾糧有點吃不准,怎麼幾年不見,喜財叔說的話變了。藥師劉喜財搖頭,他知道拾糧想問什麼。「娃,你別多猜,叔老了,對時事,也越來越沒了興趣。叔還是那句話,百姓是一群羊,誰有本事誰趕上。不過,陸軍長這人,不一樣,叔敬重他。他交待的事,叔不能不提,你的主意你拿,叔不強迫你。」
兩個人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咯吱咯吱往前走,青石嶺把一眼的白雪鋪過來,就像為叔侄二人鋪出一條通往天堂的路。踩在這樣的雪上,人的心會慢慢純潔,再也藏不得啥污啥垢。走不多遠,藥師劉喜財停下,掉頭往回看。兩行歪歪扭扭的腳印深處,立著一個人,是被白雪耀得模糊的顧九兒。顧九兒就像一個忠實的保鏢,一刻也不敢離開劉喜財。劉喜財笑笑,因為他看見,就在離顧九兒不遠處,還藏著一個影子,那是張營長。
「張營長這個人,對你咋樣?」他突然問拾糧。
「好著哩,這人比馮傳五要好,好多了。」拾糧不明白叔為啥突然問這個,一時有些結舌。
藥師劉喜財道:「說來你興許不信,張營長也是陸軍長的人哩。」
「啥?!」
「看你,驚個啥。眼下世道亂,這種事兒,多。按他們的話說,這叫敵中有我,我中有敵。拾糧啊,往後,你可得活泛點,甭老拿死眼光看世道。叔是老了,活泛不起來了,你的路還長,千萬要記住,遇上事兒,多用個腦子。」
第三節
拾糧還怔在那,腦子裡一時半會轉不過彎來。當初張營長帶著兵來,他還偷偷罵:「摔死一個馮傳五,原指望能太平,哪知又來一個姓張的。」這麼罵著不過癮,又咒:「我看遲早也得摔死!」劉喜財踅轉身,暗含著擔憂的目光凝他身上,半天,見拾糧還迷怔著,輕嘆一聲道:「你聽過一個叫大嗓門的女人麼?」
拾糧忙說聽過:「她不就是黑三的女人嘛?」
「你知道黑三是誰,說出來怕嚇壞你。」藥師劉喜財索性不再隱瞞,拾糧這樣兒,真是讓他不放心,他決計將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黑三是涼州城的地下書記,按官職論,跟涼州府的曾子航一般大。
「啥?!」拾糧果然驚得,眼珠子都快要出來了。
「看,我說你不要驚麼,這麼驚下去,遲早要驚出事。」埋怨完拾糧,又道:「這個張營長,正是大嗓門的娘家兄弟。這事兒,怕是借你十個腦子,也想不明白。」藥師劉喜財絕無半點取笑拾糧的意思,他是真心裡不贊成拾糧參加啥黨派,但他也怕,這個藥呆子,夾在兩派中間,會不會把命夾沒了?「娃啊,我走後,你一定得多長個心眼,實在犯惑時,就問問吳嫂。她雖是個女人,看事兒,不在你我之下。」
「叔,你能不走麼?」拾糧真是越聽越怕,越怕越不敢往下想。
「不走?你說不說就不走?你我雖是藥師,可國難當頭,該出的力還得出。藥師不但要救人,還要救國,這個理,叔也是才明白。」
救國?拾糧的腳步,再一次困在了雪地里。我拾糧也能救國?
夜色又一次籠罩住大地時,副官仇家遠跟司徒雪兒又坐在了一起。
司徒雪兒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甚至有幾份妖冶,一頭剛剛洗過的長髮飄在肩上,那身從美國帶來的一直沒機會穿的制服襯托得她身材頎長,曲線玲瓏,尤其是暢開的制服里露出的白色羊毛衫更是將她豐滿的雙胸以逼人的方式凸現出來。仇家遠只望了一眼,就氣短得呼不上氣。他努力著將目光避開,可屋子裡到處充斥著女人的迷香,仇家遠知道,今夜這場談話,弄不好會是一個陷阱。
「怎麼,你不舒服?」司徒雪兒盈笑著問。
「舒服,我一個大男人,哪有那麼嬌氣?」仇家遠故意大著嗓子,將話說得底氣足點。司徒雪兒輕輕捧過茶杯,這茶,是她特意從涼州城字號最老的茗豐茶莊拿來的。一聞這香氣,就是從來不問茶道的仇家遠,也禁不住生出嗜茶的衝動。世間萬物,惟茶和女人能怡人心扉,香茗伴著佳人,這樣的夜晚,仇家遠都有點詩意盎然了。經過幾天的接觸,仇家遠似乎對司徒雪兒稍稍少了點戒意,特別是司徒雪兒盡心盡力配合他辦事,讓原本繁瑣甚至有可能引發衝突的種種事兒辦得異常利落,這就給他留出更充足的時間辦自己暗中要辦的事。
「遠,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能留下來陪我?」茶的幽香中,佳人司徒雪兒已有點雙眸流盼了,說話的語氣,更像是帶了某種催眠的功能。
仇家遠不想回答,同樣的問題,這幾天他已答了不下十遍。司徒雪兒如此不屈不撓,證明她所有的表現都為了一個簡單的目的。可這個目的對仇家遠來說,卻是異常艱難。
「我們換個別的話題好麼?」仇家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再次落入司徒雪兒的圈套。
那天的何樹楊,就是司徒雪兒給他設的第一個圈套。其實,這個圈套,打何樹楊叛變革命那天便有了。司徒雪兒為啥把何樹楊死抓手裡不放,正是何樹楊嘴裡有仇家遠的秘密啊。捏住何樹楊的喉嚨系,等於捏住了他仇家遠的命。這點,仇家遠和陸軍長十分清楚,也分外擔心。好在,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關於仇家遠往二號線運藥的事,司徒雪兒隻字未向西安方面透露。不透露不等於司徒雪兒不收拾他,司徒雪兒是在用另一種方式逼他就範。她把話說得很清楚:「要麼,你就留在涼州,要麼,我倆遠走高飛,離開這令人失望的國度,去美國。」
「遠,到了美國,我們才是自由的,才能完整地屬於對方。」
仇家遠豈能答應?他迷戀過的司徒雪兒,早已停在過去某個日子,跟眼前這個溫柔起來像一汪水暴戾起來卻像沙漠烈火般的女人已沒任何關係。司徒雪兒並不急,留給仇家遠充足的時間去想,去做決定。這充足,對仇家遠來說,就是一種折磨,一種囚徒困境般的掙扎,司徒雪兒要是哪天不耐煩,或是忽然間絕望了,她準備的那把刀隨時都會架仇家遠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