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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你一定要拋開個人恩怨,以最有效的方式,讓這位受過多種訓練的女高參加入到我們的陣營中來。」
陸軍長第一次用我們這個詞,而且說得那樣真誠。就在不久前,陸軍長才正式加入共產組織,而且很快在西北局擔任要職,這個長期以來以實際行動支持共產主義事業的革命戰士,也是在血淋淋的教訓中,最終放棄中立立場,義無反顧地跟共產組織站在一起,為民族的解放大業做浴血奮戰。
第二天,涼州教育局長查建設設宴,為仇家遠接風。坐陪的自然少不了表妹司徒雪兒。席間,查建設別有意味地說:「仇副官這次來,不只是為了換防的事吧?」仇家遠坦然道:「當然不只這件事,兄弟這次來,更要緊的,是想會會朋友。」「難得啊,仇副官離開涼州這麼久,現在又是西安的紅人,竟然還能念著涼州城這些爹不親娘不愛的朋友,實在難得。」查建設邊發感慨邊往表妹臉上瞅,司徒雪兒無動於衷坐在那,冷漠裡,卻透出一股子不達目的不甘休的執拗勁。查建設當然理解表妹,這個宴,似乎也是專為表妹設的。他原想,經過這些年的人生起落,血雨腥風,表妹心裡那個情結,應該早沒了,熟料,昨晚表妹半夜敲開他的門,痛哭流涕中就將積壓在心底長達十餘年的痛和悔道了出來。做為表兄,查建設怎能袖手旁觀?
閒侃幾句,查建設突然轉向仇家遠:「我這有個人,不知耿副官想不想見?」說著,手一揮,就有兩個士兵帶進一個人來。仇家遠一看,立時面色全無。
原來帶到他面前的,正是陸軍長動用了好多關係都沒能從司徒雪兒手裡要走的何家二公子何樹楊!
冰天雪地的青石嶺,此刻卻是另番景致。副官仇家遠這次來,暗中帶了一個人。藥師劉喜財回到嶺上,第一個見的,並不是義子拾糧,剛進大院,就被墨黑中等著的水二爺一抱子抱住了。「我說你個老鬼,我還當你把我這個窮山旮旯給忘掉了。」劉喜財也給了水二爺親熱的一抱,兩人便在顧九兒的引領下,朝水二爺的上院走去。
喧了一夜,水二爺這才知道,當初那輛神秘的馬車,正是西安城陸軍長派來的。青石嶺被司徒雪兒和馮傳五牢牢控制後,二號線那邊的藥遲遲運不過去,加上姓榮的又在黃河邊增設了幾道子崗,派重兵把守,西邊運往延安的物資及藥品便難上加難。恰在此時,陸軍長在寶雞的朋友找到他,提出要在秦嶺大地種藥。八百里秦川,要是真能把藥種起來,一應事兒都解決了。陸軍長便動用關係,將能找到的藥師一個個弄進了秦嶺。眼下,秦嶺的中藥已成長起來,但,那邊水土比不得青石嶺,種出的藥,也是旱秧子。
「種來種去,還是你這旮旯是個金窩子呀。」劉喜財感嘆道。
「那就回來,你這一走,我心裡,還真就寡落落的。再者,好馬得配好鞍,這好的嶺,沒你,糟蹋了。」
「話咋能這麼說,你是信不過拾糧?」
「信過,信過啊,可,單憑娃一個人,咋能種得過來?」
茯茶的熱氣始終瀰漫著屋子,爐火更是旺得能映紅人的臉。兩個人圍著火爐,談興一陣高過一陣。可見,歲月在他們心裡,還是埋下不少東西。談到後來,藥師劉喜財突然問:「對了,這趟來,我能抱著干孫孫了吧?」
一句話,問得水二爺啞了。
藥師劉喜財是在第二天晌午來到拾糧屋裡的,之前,他跟水英英有過兩個多時辰的長談。藥師劉喜財用父親般的目光端詳住水英英,問:「你跟他,就沒一點緣?」
一句話問得,水英英半天答不上來。藥師劉喜財再問,水英英眼裡,就有了晶瑩的淚。這個心比天高的女子,到這一刻,終於承認,自己是愛著拾糧的,打心底里愛。沒有這份愛,她跟拾糧到不了今天,沒有這份愛,她自己也活不到今天。想想,從水家大院被馮傳五霸占的那一天起,她經歷了多少坎坷與不平啊,如果不是拾糧在後面挺直了腰杆給她做支撐,她能活過來?
「叔,你甭問了,啥也甭問,你去跟他說,後半輩子,我好好做他女人。」水英英終於不再拿自己當水家三小姐,她要當招女婿拾糧的女人了!
藥師劉喜財把這話說給了拾糧。拾糧先是紅了半天臉,接著,長嘆一聲:「叔,這麼些年,也難為她了。有時候心裡想一想,我還真配不上她。」
「娃,這不是配不配的事,你跟她,名正言順是夫妻。夫妻就得有個夫妻的樣,有些話叔不好講,叔又不得不講。你們倆個,得把日子過熱鬧啊,光有藥還不能叫日子,還得有……有娃!」藥師劉喜財一咬牙,就把最難啟齒的話說了出來。
拾糧的臉紅到了脖根里,心也跟著紅成一片。
這夜,水家大院早早黑了燈,不但南院黑得早,就連水二爺的上院,還有狗狗她們住的後院,也都黑得早。拾糧先是進了自個那間屋,他在地下站了很久,站得腿困了,心也困了,上炕,沒脫衣裳,囫圇身子躺炕上。躺著躺著,眼前就閃出媳婦水英英的身影。從他進水家大院那天,大糙灘上驚魂的那一幕,一直往後閃,閃到了妹妹拾糙出嫁,閃到了自己倒插門,新婚之夜那水紅水紅的影子,還有……
拾糧終於躺不住了,躺住才怪!他起身,穿鞋,走出來,先是在院裡瞎轉了一會,轉著轉著,步子就停在了那扇窗下。外面月兒高升,光線柔柔的,柔和的光兒灑在他身上,也灑在他心上,灑得他心痒痒的,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爬,再後來,這些螞蟻,全都變成了一張臉,那是媳婦兒粉嘟嘟羞答答的臉。
「我有媳婦兒啊!」拾糧這麼叫喚了一聲,就大著膽子去推門,門是虛掩著的,其實自打房子翻修過後,這門,就一直是虛掩著的,從沒鎖實過。偏是,這門鎖住了一個人,最不該鎖的人,反倒讓它鎖住了。
隨著吱呀一聲,炕上也發出一片子窸窣。水英英壓根就沒睡,哪能睡著,她是在等,焦急熱切地等,心裡含著怨和恨地等。這恨,一半為荒失了的歲月,那是多好的歲月啊,偏是讓一顆不開竅的心,給耽擱了。一半,為推門進來的這人,他咋就這麼木頭呢,我開不口,難道,你也開不了?我賭氣,難道你也賭氣?
人是進來了,心卻撲騰得沒地方放,腿,更加抖得站不住。差一點,拾糧就要逃了。就在這時候,炕上發出軟軟的聲音:「你個死人,還知道來呀。」
就這麼一聲,就把拾糧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給攆跑了,接下來,他就像得到召喚似的,以不可阻擋的勢頭,躍上炕,躍進被窩……
水紅水紅的被窩,還是新婚之夜蓋過的,蓋過一次後,就又放進了箱子,一直壓到現在。今夜他要是再不來,這被窩,怕又要在箱子裡鎖幾年。
顫顫的,抖抖的,兩雙年輕的手,終於碰到了一起,旋即又分開。接著又碰到一起,又分開。就這麼著,反反覆覆多次,終於,一隻手把另一隻手握住了,握了好久,又緩緩的,牽引著,朝某個地方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