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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腳底下,糙叢里,竟是一窩被蛇咬爛的死老鼠。
馮傳五大病一場,等拾糧耐上性子將他調養得能起身時,嶺上,已是另番樣子。
秋來了。
第一趟藥走得相當平安。儘管事前司徒雪兒和古浪方面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做了最周密的部署,但,擔心的事兒一件也沒發生。黃羊銷聲匿跡,尕大也像是讓秋風卷到了峽外,青風峽以出奇的友好和寧靜,為送藥的馬隊道了平安。緊跟著要送第二趟時,平陽川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黃羊和尕大過了黃河,投奔延安去了。司徒雪兒自然不敢鬆懈,命令馮傳五他們嚴加看護。
月明星稀,這樣的夜晚是很不適合往外送藥的,司徒雪兒卻賭了一把,越是不能的事,她越想成功,這跟她的愛情一樣。到現在人們還很少知道,司徒雪兒是一個擁有愛情的女人,只不過,這份愛情,死在了過去某個日子裡,埋葬在一個叫黃花崗的地方。司徒雪兒所以到涼州來,說穿了,還是尋著這份愛情。當然,這是她內心極為隱蔽的秘密,外人是很難知曉的。
司徒雪兒這次沒能賭贏。
就在馬隊走出青石嶺正要大踏步地東去時,從姊妹河拐彎處,黑壓壓的森林裡,突然殺出來兩股人馬。這兩股人馬殺的真是時候,當時護送馬隊的國民軍剛剛掉轉頭,馮傳五的人也返身進了青風峽,跟隨馬隊前行的,剩下不到十人。因為一出了峽口,就是明堂堂的大道,也就是司徒雪兒所說的絕對安全地帶,這樣的地帶,黃羊和尕大是斷然不敢出沒的。
但他就給出沒了,而且,不費一槍一炮,連馬帶藥,全到了人家手裡。
司徒雪兒還沒來得及叫囂,更讓她氣絕的消息到了。
青石嶺讓尕大掠了!
馮傳五帶著人馬回到青石嶺,已是第二天上午,太陽映紅著整個山嶺,平靜的山嶺令馮傳五內心裡生出一種接近自豪的東西,想想在嶺上的這些年,他也為黨國建了不少功。可隨著腳步越來越接近水家大院,他的不安便漸漸濃起來。等進了院,馮傳五就驚得不只是想喊了。
院裡,空空如也。已經打了包準備隨後運走的中藥不見了,藏在後院糙棚里的珍貴的藥材也不見了,不只如此,留守在院裡的四個兵娃也不見了。馮傳五正在大呼小喝地四下找尋,廚房裡突然奔出拴五子,一條壞了的胳膊垂著,上氣不接下氣說:「司令,司令呀……尕大……尕大……」
「尕大咋了?」
「掠了,全掠了!」
「人呢,院裡的人呢?」
「全捆了。」拴五子抬起左胳膊,指著後院兩間柴房說。
馮傳五奔進柴房,就見水二爺水英英還有拾糧他們,全讓繩子捆著,嘴裡塞了棉套,腳上拿一根細糙繩相互拴著。一看沒自己的人,馮傳五奔出來:「我的人呢,我的四個人呢?!」
拴五子猛地跌坐在地上,一條胳膊捶著雙腿:「司令啊,沒了,沒了啊----」哭喊中,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手臂慢慢垂下來,指住嶺上的窟井。馮傳五帶人奔向窟井,就見,四具沒頭的屍體橫陳在裡面,血,差點打窟井裡溢出來。
這可是他四個最忠心的弟兄呀,其中,就有不久前才打老家過來的堂弟。「頭呢,頭走了哪?!」馮傳五一把撕住拴五子,仿佛,是拴五子害了他們。「提……提走了,說……說是要……示眾。」
「啪!」馮傳五狠狠搧了拴五子一耳光,抱住頭,號啕在山野上。
等把水二爺他們放出來,更響的罵,就炸在院裡。「馮傳五,你個王八羔子,不是說有你的保護,青石嶺就是太平的麼?馮傳五,老子一年的藥,白種了,全讓搶了,搶了呀,你狗日咋個說?!」
水二爺的罵聲中,狗狗吳嫂摟成一團,哭了個恓惶。這一場驚,差點把月月給嚇死。等哭完,狗狗猛地跳起來,不容分說就給了拴五子一巴掌。
這一巴掌,猛就給絕望和恐懼中腦子接近一片空白的馮傳五搧出一點點思維來。他睜大眼睛,傻傻地盯住拴五子。
拴五子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地,就做出一個想跑的動作。
拴五子自打右胳膊被一槍廢掉後,就成了閒人。護藥隊自然再沒他的份,一條胳膊壞了,還能拿槍?馮傳五說不能。念他是為自個廢的胳膊,馮傳五又說:「往後,你就在院裡嶺上的轉轉,能做點啥,就做點啥。」
拴五子啥也做不了,也不想做,整天,就在懷念他的胳膊。一看見兩條胳膊健在的人,他就來氣,可院裡都是兩條胳膊健全的人,拴五子這氣,就大得不得了。水二爺怕他氣出病,有一天就沖他說:「拴五子啊,人不能老在氣中活,俗話說,人比人,活不成,驢比騾子馱不成。這樣吧,你去藏區,替院裡看看白氂牛,工錢,照給你算。」
水二爺這樣安排,是真心替拴五子著想。一個人老是懷念自己失去的東西,是很容易懷念出病來的,這點上水二爺有教訓,教訓大得很,你看他現在,壓根就不再想讓馮傳五和曾子航拿走的銀子,也不想自個那條瘸腿。人嘛,啥時節啥活法,房上也能活,地下也能活,不見得非要活得比人高,關鍵,自己得活出心勁來。拴五子沒的,正是這心勁。
要說,院裡的白氂牛,壓根不用人專門去放。青石嶺的白氂牛,平日都是趕到深山裡,也就是藏區,跟藏民們的氂牛伙在一起。藏區糙好,再說有成片的森林,還有馬牙雪山,那才是白氂牛真正的家。年頭趕出去,年末,想看了趕回來看一眼,讓它們認認家,不趕也無所謂,反正,不會少掉一頭。有時,趕出去二十頭,能給你回來三十頭。水二爺讓拴五子去放,內心裡,還是想給他一條活路,人不能自個把自個困死,到雪山高原去轉轉,對他有好處。
誰知,轉了不到半年,出事了。
他把兩頭白氂牛賣了!
他還厚著臉皮跟水二爺說,兩頭氂牛摔死了。
「摔死了,肉呢?」
「我哪能背回來,讓鷹雀老鴉吃了。」
「吃了。哦,吃了。」水二爺喃喃的,好像信了他的話。水二爺啥人呀,就算他睡著,也比十個醒著的拴五子精明。果然,半個月後,藏區的人帶來信,拴五子把兩頭最好的白氂牛賣了,賣的錢,賭了。
兩頭白氂牛啊,趕到西溝能換五個丫頭,就是換東溝的,也少不下三個,他竟給賣了!本來,水二爺還想著,給他說個媳婦,也學小伍子的置塊地,打發出去,畢竟,是在自家院裡長大的。這一回,水二爺心死了,徹底死了。此後,他再也不管拴五子,哪怕一天到晚把頭睡爛,也不問一句,絕不問。
拴五子就在渾渾噩噩中,睡走不少歲月,到現在,院裡的人都不知道還有個他了。
「捆起來!」馮傳五終於從拴五子臉上望出點名堂,也為自個,望出一條路。「給我搜!」馮傳五又吼。
手下一時沒明白,搜啥?等明白過來,對拴五子的態度,就不那麼好了。還真讓馮傳五搜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