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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那一次,二梅連哭帶捶打中,水二爺心裡要起的怒怨,一脈兒一脈兒就讓她給捶了下去,末了,水二爺竟也很新cháo地伸出兩隻手,連顫帶抖地攬住了女兒。「娃,不哭,不哭,哭啥哩,爹這不好好的。」
「爹----」水二梅趁勢又喊了一聲。
水二爺心裡,就恓惶了。就連吳嫂,也恓惶得躲一邊抹淚珠兒去了。哭夠了,喊夠了,估摸著,爹再也不會生氣了,水二梅掙出身子,抹了把臉說:「爹,我給你帶了幾雙襪子哩,全是涼州城有錢人穿的洋襪子。」
「哦,我看看,快給爹看看。」
三雙洋襪子,就把水二爺三年裡冷掉的心給暖了過來。難怪水英英現在要罵他:「哼,你見識多,見識多咋讓三雙臭襪子哄得不知東西了。」
又是三年後,水二梅再次站在糙灘上時,內心泛起的浪就不一樣了。時光如同姊妹河不息的濤聲,沖走許多,又帶來許多。這一來一走中,世上,發生了多少變?
水二爺聞聲走出來,一望見二女子,笑得臉就抖開了:「嘿嘿,你個死丫頭,還知道上我的門啊。」
「爹,人家走了一路,腿都酸了。」
「得酸,得酸啊,你現在是仇家大掌柜啊,腿腳金貴著哩。」
水二爺說的是實話,去年開冬,平陽川仇家忽然做出一個新鮮決定,發誓要一生為商的仇達誠居然把仁義河一半的字號交給了媳婦兒水二梅,跟後,他又立了條規矩,仁義河所有的出貨進貨,都得水二梅說了算。等於,是把仁義河交到了媳婦兒手裡。仇達誠這樣做,絕不是一時心血來cháo,這裡面,既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更有他的遠謀與深略。當然,這是仇家的事,水二爺犯不著操心,也操心不了。只是看著女兒能幹,他比仇達誠還開心。
父女倆鬥著嘴,往院裡走,走了沒幾步,水二爺猛就盯住二梅身邊的男人:「他是誰,咋沒見過?」
「爹,進去說。」
二梅拉了一把身後的男人,男人不高,年紀輕輕的,頂多也就二十出頭,細皮白肉,一看,就不是莊田地里受苦的。
進了屋,照樣先是一陣熱鬧。眼下只要是平陽川的二小姐來,這院,定是會起滿說笑。包括狗狗跟水英英這一對冤家,也會暫時的拋開恩怨,擠進水二爺的屋子爭搶東西。你還甭說,二梅帶來的東西,真是能把人眼饞死。
狗狗搶到手的,是一件碎娃衣裳,做的真好看,還有個小喇叭,放嘴上一吹,嘟嘟的響。水英英搶到的,竟是一把漂亮的藏刀,比她那把,還要精緻,水英英心想,這定是打布達拉宮那邊來的。
熱鬧過後,事情回到了正題上。二梅這次來,是給青石嶺帶來一個人,就是那個長得白皮細肉的顧九兒。
「他原在古浪縣城的分號里當學徒,不小心把客人得罪了,客人是仇家的老主顧,公公非要攆他走,我看著他機靈,就想帶來給爹幫個忙,打個下手啥的。」二梅說。
「我院裡不缺下手。」二梅還沒說完,水二爺就道。
「爹,你聽我把話說完麼。」
「說,你只管說,你仇家那麼有勢,哪兒放不下一個人,還用得著往爹這山旮旯里塞?」老道的水二爺一眼就看穿了破綻,他相信這個顧九兒身份不簡單。「這娃年輕,又肯動腦子,爹留著,肯定有用。」
「爹最怕外人動腦子。」
「他打一手好算盤。」
「爹這兒,要算盤沒用,十個指頭,啥都算清了。」
「爹----」
「沒用,說啥也沒用,人,你帶回去,爹現在是缺啥也不缺人。」
話說這兒,等於是說死了。叫顧九兒的似乎有點急,二梅給他眼色,讓他安穩坐著,自個,正在加緊想主意。
黑飯時分,吳嫂回到了院裡。吳嫂去西溝看五月娘倆,五月硬留著她住,她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行,飯也沒吃就趕著回來了。剛進院,就聽二梅來了,急猴猴就往這半邊院跑:「二梅呀,可把你盼來了,我讓你帶的漏勺子帶了沒?」
「帶了,兩個哩,一大一小。」二梅說著又翻包,這一院的人吃飯,吳嫂手底下沒個好用的漏勺子,撈麵時真是費勁兒,上回走時再三跟她安頓,說啥也要給她帶一把來。
吳嫂進了門,接過漏勺子,臉上喜滋滋的,剛要說啥,眼睛,忽地讓顧九兒捉住了。楞住神盯半天,不敢相信地問:「你是土門子顧家的?」
顧九兒趕忙起身,嗯了一聲。
「顧勺勺家的?」
「嗯。」
「你爺爺是老勺子?」
「嗯。」
顧九兒連嗯幾聲,臉,已被這陌生女人問得紅彤彤的。
「你娘是……紅香?」
「嗯。」
「天呀,紅香,你真是紅香的兒子?」說著,吳嫂扔掉漏勺子,撲過去,一把將顧九兒攬進懷裡。我是水蘭花,你娘打涼州城嫁過來的第二年,我去的糙窯溝。
屋裡的人都讓吳嫂的舉動弄傻了,誰也不明白,這個紅香跟她有啥關係,值得她這麼激動。
「娃,你不知道,我跟你娘,是結拜姊妹哩。」說著,一把鼻子一把淚,竟哭了起來。水二爺大張了半天嘴,一聽是這麼回事,敗興地道:「你個老妖,想娘家想瘋了。」
「就瘋了,女人不想娘家,還想啥?」爭道了一句,也覺自個有點失態,拉過顧九兒,問他是老幾。顧九兒說是老九,吳嫂又驚乍乍道:「天呀,我說她能生,她還真能生,一肚子,生了九個。」
水二爺罵:「真是個糊塗鬼,一肚子,你給我生?」
吳嫂破涕為笑,但對顧九兒,卻是左看看,右望望,仿佛自個多年走散的兒子。一聽紅香還活著,身子骨還硬朗,馬上嚷著要回娘家,去看紅香。氣得水二爺直罵:「你今兒吃啥了,莫不是也吃了花樣子糙?」
「你才吃了花樣子糙哩,你哪個知道,當年我過門,身上穿的,頭上頂的,儘是紅香一針一線做的呢。」那神情,好像一下又回到出嫁前的那個晚上。水二爺自然不能理解,當年土門子顧家那間廂房裡,兩個好得跟親姊妹一樣的粉紅女兒,度過了怎樣一段親親熱熱的日子。可惜,一頭毛驢兒將水蘭花馱到糙窯溝後,兩人就再也沒見面。若不是顧九兒那眼睛和嘴巴跟他娘一模一樣,猛一看就是當年的紅香轉了男兒身,她才不敢這麼大著膽子問哩。
「緣,真是緣哩,想不到,打死我也想不到,三十多年了,原本想說啥也見不著了,誰知,誰知老天爺送來了她兒子。」吳嫂絮絮叨叨,一時半會,打往事裡醒不過來。也難怪,十六上離開娘家,她的腳步,就再也沒踏進土門子一步。爹遭土匪娘餓死,也是時隔多年後才聽說的。如今,對娘家的惟一記憶,就剩了紅香。
第二天,水二爺要攆顧九兒回去時,吳嫂站出來說話了。「不回去,娃有了難,你不留,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