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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六年,六年啊,一晃兒,快得很。」馮傳五發著感慨。

    「誰說不是哩,瞅瞅,你頭上,都有了白髮。」

    馮傳五訝了一聲,剛要伸手去摸頭髮,猛又記起什麼,手,快快地放了下來,原又按在槍上。這是馮傳五的習慣性動作,自打查滿兒中了尕大的冷槍,廢了一條腿,駐守在青石嶺的馮傳五就變得小心翼翼,輕易,腳步不往外走。非要走出來時,也學曾子航他們,前有拴五子幾個開道,後有兵娃們護著,兩旁,還新添了幾個抓來的壯丁。亂世年間,到處是冷槍,馮傳五不得不防。就是這樣,三年裡,他還是先後遭遇了幾場子襲擊,一次是在西溝橋上,那次替他挨槍的是拴五子,打在了左肩膀上,雖說請來了冷中醫,拾糧也動了不少腦筋,拴五子一條胳膊還是廢了。胳膊是保下了,可抬不起來,吊在身上反而礙事。後來是在姊妹河邊,奉命去緝拿尕大,結果中了疙瘩五的埋伏,若不是駐守在何家大院的兵娃們前來救援,那次,怕就做了姊妹河的鬼。打那以後,馮傳五就成了縮頭烏龜,久長地困在水家大院不敢出來,對水二爺一干人的行蹤,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在身後沖他放冷槍,愛幹啥幹啥去。

    就這,峽里還是接連響出風聲,先是說尕大要在七月初七夜裡取他的頭,後又說黃羊放出話,要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馮傳五的心,天天揪在一起,直後悔當初要來到青石嶺。

    「司令,你可真逗,跟我在一起,還怕?」水英英像是有意取笑馮傳五,不過,她緊跟著道:「放心,在我水英英眼皮下,是沒人敢沖你放冷槍的。」

    馮傳五尷尬地笑笑,手,想松,又不敢松。

    這三年,幸虧有水英英陪他,要不,馮傳五得悶死,不悶死也得愁死。有個女人陪,就是不一樣啊,日子,過得快,也過得有滋味。這麼想著,他涎著臉:「三小姐,啥時跟我去涼州城啊?」

    馮傳五現在還叫水英英三小姐,在他眼裡,水英英還是以前的水英英,對她跟拾糧的婚姻,馮傳五視而不見。

    「你不是說戰事快完了麼,戰事一完,就去。」

    「真的?」

    「誰騙你,不信拉倒。」水英英說著,沖馮傳五非常明亮地笑了一下。

    「信,信,三小姐的話,我馮某啥時疑惑過。」馮傳五心裡,真就半信半疑地湧上一層喜,仿佛,他已牽著水英英的手,正往甜蜜的那一刻走。

    水英英臉上,也意外地泛起一層神秘的紅cháo。

    遠處,嶺上,藥地里的拾糧停下手裡的活,恨恨地盯了護欄望。院裡,狗狗不知啥時竄進馬廄,掄起一根木棍,沖一匹新買來的騍馬發狠:「騷,我讓你發騷!」

    月月的哭喊聲驚來了水二爺:「狗狗,你個嫁不走的,比豬罵狗,你罵誰哩!」天唰地暗下來,剛才還是湛藍湛藍的天,眨眼間就騰起幾疙瘩紅雲,時令已到了降暴雨的時候,說話間,震耳的雷已劈響起來。

    「回,快回,雨來了。」馮傳五一把拉上水英英,就往院裡走。水英英掙脫出手朝天看時,就見鵬正穿過雲層,往下撲,仿佛,那鋒利的嘴巴,隨時要啄向她眼前的人。

    暴雨傾盆而下。

    暴風雨中,突然傳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日本鬼子投降了。

    八年啊,日本鬼子終於投降了。

    峽里響起了炮仗聲,青石嶺上,更是熱鬧一片。水二爺聽到消息的一刻,放開嗓子喊:「快宰羊,宰羊啊。」

    熱騰騰的羊肉端出來時,水二爺沖馮傳五高聲說:「司令,托你的福,青石嶺總算是太平了。快,快吃羊肉!」馮傳五神情尷尬,似乎,日本鬼子投降,對他來說是件壞事。水二爺又說又笑的時候,他沉默著,眼睛,時不時地瞄向水英英。水英英也是一言不發,看不出日本鬼子投降她有多高興。羊肉吃過,水二爺衝來路說:「親家,把酒燉上,今兒個,好好喝一場。」

    熱鬧了沒多少日子,峽里突然傳來消息,國共翻臉了,這一回,是徹底翻。前方,自家人跟自家人幹上了。

    水二爺沮喪地倒在炕上,他的如意算盤打空了。本來,他想戰事一停,馮傳五就會滾回他的涼州城去,青石嶺自然就成了他水老二的,這一嶺的藥,一嶺的銀子,就再也沒有人跟他搶。誰知,回到涼州城沒幾天的馮傳五,再一次提著槍站在了青石嶺上,而且,這一次的馮傳五,臉上忽然就多了股霸氣、凶氣。

    幾乎在馮傳五重新回到嶺上的同一天,水二爺看著了尕大。

    這一回,尕大沒避,沒躲,徑直走到水二爺面前,抱拳道:「二爺,久違了。」「疙瘩五?」水二爺大驚,尕大果然是疙瘩五!

    「不,我是尕大。」

    「羞死你先人,你個土匪家的,敢冒充尕大?」

    疙瘩五嘿嘿笑笑:「二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兒個,我是專程來謝你的。」「謝我啥?」水二爺警惕地瞅住疙瘩五。

    「藥。」

    「藥?」

    疙瘩五朗聲一笑:「不瞞二爺,你給冷中醫的藥,都是我們的。」

    「咋個,冷家這怕事鬼,他也?」

    「二爺,日本鬼子跑了,刮命黨也快完了,天下,將是我們的。」

    「尕大?」

    「不,尕大就是受苦人,就是……」說著,疙瘩五一招手,山嶺下,溝谷里,突然站出一個個影子,天呀,他們就像雨後冒出的蘑菇,一朵朵的,盛滿了山野。水二爺驚訝地望見,小伍子這不怕死的,竟也在裡面。他站在遠處的馬蘭花叢里,正沖二爺招手哩。

    「哼,跟好人,學好人,跟上師公子跳假繩。」水二爺不服氣地罵著。腦子裡,怎麼也把土匪後人疙瘩五跟共這個字聯繫不到一起。

    疙瘩五並不介意,從被仇家遠說服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就已交給一項神聖的事業,同時,他也做好了應對各種目光的準備。此刻,他緊著要做的,就是說服水二爺。

    「往後,青石嶺的藥,一棵也不能落入刮命黨手中,等到收藥時,我們會出現的。」

    「哼,你就不怕馮傳五的盒子槍?」水二爺有點冷笑地盯住這個他一輩子也不會看上的男人,他甚至在心裡已嘲笑起冷中醫來,怪不得你要躲哩,原來,你是跟這些人摻一起哩。

    「怕他?他奔噠不了幾天了,二爺,青石嶺將是我們的。」

    「哼!」水二爺恨恨地轉身,他最恨的,就是人們垂涎他的青石嶺。快進院門時,他打胸腔子裡喝出一聲:「我的,你們誰也休想!」

    「爹,你說啥哩?」拾糧打院裡走出來,他惦著嶺上的藥,這些天天氣反常,他怕藥地里生蟲,正尋思著拿柏香跟艾蒿放火熏山哩。

    「沒說啥,我是說,這藥,誰也甭想拿走。」水二爺一時有些語亂。

    「放心,拿不走的,這藥,這嶺,誰也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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