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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主意已定,水二爺私下張羅起來。東溝媒人老五糊再一次走進水家,這一回,老五糊沒推託:「好事,好事呀,二爺。」

    「好事你就快點辦。」

    第四節

    其實,喊老五糊過來,也沒多少事,小伍子跟狗狗,兩個都算是他水二爺家的人,用不著媒人來回跑,不過,水二爺還是想把事兒弄得有鼻子有眼。沒想,老五糊剛跟狗狗提了個頭,狗狗的惡罵就出來了。「五糊爺,我可拿你當爺哩,你一輩子搗來送去,干下多少缺德事,就不怕老天爺哪天雷響,把你那張編白弄送的嘴給燒焦?」

    「你----」老五糊氣得,山羊鬍子亂抖。

    「你快走,走遲了,甭怪我還有難聽話出來。」

    老五糊恨恨的,走了。本來他是想拿這門子婚,積點德哩,沒想,臉差點讓小丫頭片子拿狗屎糊了。

    老五糊被氣走,水二爺只好親自出馬。他把狗狗堵半山腰裡,拐著彎兒說:「丫頭大了不中留,不是二爺我心狠,我是想早點給你指條好路哩。」

    「好路?」

    嗯。水二爺捋了把鬍子,接著道:「小伍子這娃,我是看著長大的,人實在,心眼也靈,這些年,越發地出息了。」

    「真有這麼好?」

    「你個碎丫頭,他的好還不只這些。」水二爺差點就以為,小丫頭同意了,臉上的樂剛抖開,就聽狗狗惡惡地說:「這麼好你還不留著,將來給你當養老女婿。」

    「你個狼吃著剩下的,這話,是你說得的?」

    「我是說不得,可有人做得。」

    「你陰陽怪氣,舌頭底下壓著啥哩?說,跟我把話說明,要說不出個道道,我----!」水二爺惱了,一個下人丫頭都這般撒野,還了得。

    「說就說,還當我怕哩,以為還是從前啊,哼,還把自個當闊小姐哩。」「你個混帳,說誰哩?」

    「說她,也說你。把人不當人,天天黑里睡門板,也不怕老天爺響雷。」「門板?你個刀子嘴,越說我越犯惑,能不能把話咬開,吐道清楚點!」「自個看去,跟我裝啥哩,誰都是爹生娘養的,不情願早做啥哩,說的倒好聽,一個女婿半個兒,哼,讓你兒睡幾年門板,不把天爺戳個洞才怪哩。」說完,扔下一臉糊塗的水二爺,找她的拾糧哥去了。

    這夜,拾糧讓水二爺叫進了上院。

    「娃,跟爹說,這三年,真就是睡這過來的?」

    拾糧驚訝地發現,水二爺的上屋裡,赫然放著那塊門板。

    拾糧的臉一下就紅了,紅透了,紅得抬不起來了。心裡,不知有多恨狗狗,除了她,還能有誰把這麼丟人的事說出來。

    「不丟人,娃,不丟人。丟人的,是我水家。我水老二活了一輩子,到今天,才知道自個不是人,不是人啊----」水二爺老淚縱橫,恓惶得說不下去了。

    第二天,二道峴子墳上,水二爺硬是逼著水英英給糙兒秀跪下了。「好,當著你娘的面,你跟我說實話,這三年,壓根就是假的?」

    水英英不言喘,她的心裡在恨拾糧,木訥鬼,遲早得木訥死,頂木槓子都取走多少日子了,這些日子,她甚至把裡間的門全打開,讓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面前,可這個死人,竟然還睡門板!

    「好,爹再問你,要是打頭從來,你願不?」

    水英英還是不言喘,如果不是門板被爹發現,她心裡是願意從頭來的,真的願意。這些日子,她也想了好多,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只有死上心跟他過日子,才是正道!但誰知,爹發現了門板,這等於,是揭起了她臉上一層皮啊。水英英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啪!水二爺也不知哪來的力量,更不知自個手裡,何時拿了馬鞭。馬鞭重重落到女兒身上時,他的心,似乎被老天爺狠狠抽了一鞭子,不,是一刀子。他扔了馬鞭,愴然淚下。「老婆子啊,我對不住你,三個丫頭,沒一個拉成東西,我這心,比死還難受啊……」

    六月的天空里,徹響起一股子悲聲,這悲聲,有對亡人的愧疚,也有對活人的怨恨。第二天,水二爺親自為拾糧收拾出一間屋,把自個捨不得蓋的被窩抱過來:「娃,往後,你就是我的兒,我的兒啊……」

    六月的青石嶺,再一次顯出它的絢爛多姿。放眼望去,油綠的莊稼伴著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碎花,把山嶺塗抹得一派嬌美。莊稼套種到藥地里,是拾糧的主意。年初播種時,水二爺一橫心,說莊稼不種了,全種藥。藥種到一半,拾糧突然說:「這麼肥的地,藥又不能種太密,不如想法兒套上些青稞、小麥試試。」水二爺驚訝地瞪著拾糧,瞪著瞪著,忽然就咧嘴笑了:「中啊,你娃還知道動心思,中。」就這麼著,水家的莊稼便開在了藥地里。這可是個新鮮事,惹得東溝何家都打發了人來偷看。這陣,莊稼就跟中藥較上勁了,不是爭搶啥,是爭搶著長,地肥得很,都能流油了。去年開冬,拾糧從野山里找藥回來,到上屋跟岳父說:「山里那麼多野肥,糟蹋了可惜,不如讓院裡人拾回來,明天開春,一併兒施到地里。」水二爺一聽這主意不錯,當下就點頭同意。開春時節,拾糧又在山上燒了山灰,人雖是累壞了,這地,卻跟吃了夜料的馬,勁兒足得使不完。這不,麻黃地里,麻黃跟小麥比齊了長,一個塞一個。黃芪那邊,粉嫩鵝黃的花穗跟晶亮晶亮的豌豆花交相映輝,讓山野翠滴滴的嫩。隨風搖擺的五味子盛開在不知名的山花里,風一動,整個山嶺都動了起來。那動,不是一擺兒一擺兒的,而是花隨著風的手掌,嘩,嘩地碎響。一脈兒一脈兒的晃中,那響,就成了山的聲音,山的絕唱。這時的花,就不再是花,而是山的衣服,山的蓋頭。山的輕姿曼舞中,遠處的姊妹河也發出呼應。不發由不得它,河永遠是山柔情的媳婦兒呀。你再聽,姊妹河跟青石嶺就渾成了一體,像一對多年廝守的夫妻,你呼一聲,我吸一口,那份兒默契,直讓天地都啞了聲。

    水二爺站在嶺下,心抖成一團。這抖,是幸福的抖,是充滿抱負的抖。儘管丫頭英英讓他扯爛了心,一站在山前,一站在洶湧激盪的花香麥香前,那傷痕累累的心,嘩地就癒合了。水二爺就是這樣一個摧不垮壓不垮的人,甭看他瘸了腿,甭看他白了發,心,還是個硬棍棍。山在人在,花有多香,日子就有多芬芳。二番爬起身的他再也不相信天呀命呀,他就相信一件事:藥!

    天爺開的窟窿天爺得補,藥上受的損失藥上得拿回來!只要有了這一嶺的藥,富日子還愁不來?遲早的事,用不著急,也急不得。只要能把青石嶺變成藥山,他水家,不愁翻不起身來。

    事情還真讓水二爺給說著了,就在第二天,專員曾子航帶著一干人,來到青石嶺。水二爺明明是看到了,但他裝不知道,磨蹭在嶺上不下來,專員曾子航連著派了幾個人去叫,他都一句話,沒空。最後,曾子航不得不親自到嶺上,很謙恭地說:「二爺,我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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