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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本來要請老五糊的,可老五糊自打把拾糙嫁到水家,就再也不做媒人了。這陣子,他的腳步穿梭在各溝各岔間,做另一種生意,打聽誰家有糙藥,然後把信兒賣給住在何家的查滿兒,討點碎銀花。來路想了想,最後還是放棄了。
管家老橛頭站在院門口,迎接了他們三個。這一天院裡的人們沒去幹活,本來他們要把曬場上的雪掃掉,騰出地方來曬藥。白會長不知從哪又弄來幾車藥,但因天連著下雪,皚皚積雪讓青石嶺徹底寒冷,曬藥就成了非常惱人的事。馮傳五無精打采地蹲在上院門口,這些日子他顯得比誰都沒精神。拴五子抱著個槍,不甘心地瞅著走進院裡的三個人,看見比他矮半個頭的拾糧縮在新衣里,鼻孔里很是嘲笑地哼了一聲。
吳嫂和劉喜財跑前跑後的張羅著,儘管事情辦得簡單,但禮數不能亂。水二爺穿著一襲青袍,端坐在南院的椅子上,收了一對新人的頭。跟寶兒娶拾糙時相比,水二爺簡直成了半個人,那身青袍套在身上,簡直就像拿麻袋裹了他。不過他的臉是晴朗的,出乎意料的晴朗。
婚禮沒敢驚動任何人,水二爺倒是想驚動,一開始他還不死心地要給四下下帖子,被管家老橛頭和藥師劉喜財攔擋住了。管家老橛頭說:「眼下四鄉八鄰,哪一處不被鬧得雞飛狗上牆,誰還敢大老遠地跑來吃席?」藥師劉喜財也說:「二爺,不比以前了,你就忍著點吧。」水二爺很不甘心地哼了一聲,不過他還是最終採納了二人的建議,沒有再張揚。
東溝何家是請了的,管家老橛頭親自去請,可惜他的步子沒進到何家,被查滿兒的兩條槍擋在了院外。扛槍的兵娃一臉不屑:「吃席?要不要我跟查隊長通報一聲,把涼州城的兵全請到你家?」一句話嚇得老橛頭掉頭就走,回到青石嶺後心還嘡嘡直跳。不過,大梅兩口子是聽到了,畢竟東溝近,就算不出門,也能聽得到。大梅哭了一宿,硬要來,說爹是把妹妹往火坑裡推,那麼好的一個人兒,怎麼就捨得……話沒說完,就讓男人惡了一聲:「落架鳳凰不如雞,這道理你也不懂?」大梅氣不過,罵:「你們何家才落了架呢。」罵完,又想何家是誰,水家又是誰?眼下兩家不都是一條河裡的螞蚱,誰也撲騰不動了嗎?
平陽川仇家是小伍子去請的,水二爺一開始說算了,路這麼遠,連個送帖子的人都沒。小伍子站出來說:「我去。」於是就去了,可結果一樣,仇家也沒來人,來不了。小伍子說,仇家在古浪縣城的生意出了問題,跟上次一樣,也是被別人瞅上了,上次還有孔傑璽等人周旋,這次,連個周旋的人也沒。司徒雪兒一句話,仇家幾個店鋪都就讓當兵的占了。
不過小伍子替水英英捎來二姐一句話:「拾糧好,這個上門女婿算是招對了。」沒有大梅跟二梅,熱鬧就無從談起。後晌特意做了一頓麵條飯,這在水家來說,已是盡最大力了。水二爺挨箱挨櫃看了看,能做的,也就一頓麵條。他嘆了一聲道:「面擀精點,拿油熗熗蘑菇,多放點蔥花,讓香味兒溢出來。」可飯剛端桌上,水二爺的叫喊聲就出來了。
「你是跟鹽過不去啊還是跟人過不去,你嘗嘗,這是飯麼?」
吳嫂驚慌失措跑來,拿筷子蘸了蘸,放嘴裡一嘗,登時,凝起眉頭撲向躲在廚房角里耍性子的狗狗:「你是不是背著我又放了鹽?」
狗狗僵著個臉,吳嫂問啥她也不作答。自打日子一定下,她就變著法兒跟一院人作對,尤其對吳嫂跟劉喜財,恨不得給他們的碗裡下毒藥。這陣兒,聽一院的人喊著咸死了,吃不成,狗狗紅腫的眼角露出了一絲不為人察的惡笑。水二爺罵了幾聲,狠著心子端起碗,硬是把一碗鹹得發苦的麵條吃下了。
這夜,水家大院的水缸成了眾人爭搶的目標,吳嫂守著爐子燒水,哪能來得及,中間火又讓狗狗故意拿水給澆滅了,害得藥師劉喜財半夜裡又幫吳嫂劈柴。眾人的喧鬧里,狗狗蹲南院牆下,哭,哭不出,笑,嘴一張比哭還難看。
新房裡,一對新人兒隔著很遠的距離坐著,眾人退去後,新房便被沉默籠罩著。兩個人都覺這是一場夢,卻又不像是夢。但怎麼,也把對方聯繫不到自個身上。直到天快亮,水英英才說:「人是嫁給你了,可身子由不得你,懂我的話不?」拾糧沒懂,但還是沖水英英點了點頭。
就在同一天夜裡,青風峽出事了。
暗殺團襲擊了何家大院。是在後半夜,暗殺團越入何家大院時,整個何府陷入在一片鼾聲中,就連漫長的冬季里被失眠困擾著的何大鵾,這一夜也給糊裡糊塗地迷糊了過去。暗殺團的人分了兩路,一路,徑直撲向查滿兒們住的後院,一路,摸向何家父子住的上院。若不是大梅,怕是整個何府要讓暗殺團弄個乾淨。大梅還是想不通,多好的妹妹呀,竟然,竟然……大梅一個心裡恨爹,他咋就真的狠下心來給妹妹招個上門女婿,就算招,拴五子也比拾糧強啊。恨憾中,她就想起拴五子曾跟她說過的話,這娃,心裡是有妹妹的,可惜讓來路家的沾了便宜。另一個心裡,又為爹和妹妹的遭遇唏噓。
大梅在寒冷的夜裡獨自落著淚,直等院裡的人全睡定,公公那邊也沒了聲響,才寡落落的回了屋。男人何樹槐自從家裡出了叛徒,人就成了個呆子,除了一天到晚背個背簍往家裡拾牛糞,再找不到別的法兒拯救自己。叛徒一詞讓何家威信掃地,走在村巷,冷不丁就有人沖你吐唾沫,這還不算,早晨一起來,院門上便粘滿牛糞,東溝人用這種惡毒的方式回敬著他們,何樹槐發誓要把全溝的牛糞都拾盡,拾盡就沒人再沖他家院門上塗抹了。
大梅用胳膊肘搗了搗男人,想讓他陪自個說會話,儘管男人臭了她,說了落架鳳凰不如雞那樣的刻薄話,她還是想讓男人陪她說會話。不料,何樹槐悶騰騰甩出一句:「心又痒痒了是不,痒痒了就去,你水家乾淨,不像我何家這般髒。」一句話說的,大梅又抱著膀子落了半晚的淚。頭剛放到枕頭上,迷迷糊糊中就聽院裡有響動,雖是很輕,卻分明是異樣的腳步聲。大梅一個蹦子跳炕下,鞋都沒顧上穿,就往外撲,誰知門打外面弄死了,拉了半天沒拉開,大梅放開嗓子,沒命似地叫喊起來。
後院裡睡的五個兵娃全死了,拿糙繩勒死的,因為氣落的艱難,五條長長的舌頭吐出來,血紅血紅,能駭死個人。每人的胸口上,貼了一張紙,上寫,鎮壓革命者不得好下場。落款是尕大。
公公何大鵾這邊,更是一場子驚。暗殺團的人將他弄出了屋,扒光衣服,捆在院內一棵楊樹上,脖子裡,居然掛了一串干牛糞,臉上貼了一張紙,上寫,叛徒一日不除,暗殺一日不會結束。
讓暗殺團失望的是,他們一心要除的查滿兒這次居然逃過了,查滿兒昨天后晌讓涼州城的表姐司徒雪兒召了回去,這消息,暗殺團的人居然沒得到。
第一個跑進何家大院的居然是老五糊,一看場面,他驚乍乍叫:「不好了呀,何家遭天殺了呀,快來看呀,何家讓天滅了呀。」他的叫,直讓凍個半死的何大鵾翻白眼。跟著,何家大院就讓看熱鬧的人圍滿了,里三層外三層,人們全都一個神色,看景兒。大梅喊破了嗓子,還是沒一個人肯站出來幫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