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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曾子航說這番話時,眼睛是濕潤的,心,也跟著起伏。藥師劉喜財自然不會清楚,曾子航七十八歲的老父,就是在老家初鬧共cháo時被綁到樹上活活凍死的,有人把對國民黨的恨發泄到了他老父身上!

    一番話說的,藥師劉喜財頓時失言,啞了。半天,藥師劉喜財正要向曾子航問什麼,忽地就聽到他一句話,這句話,一下就把劉喜財給打懵了。

    曾子航要帶水英英走!

    「這丫頭,留在青石嶺可惜了,你讓她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道回。」「啥子?!」藥師劉喜財簡直不敢相信,說這話的就是剛才那個激昂陳詞滿腔痴情的曾子航。

    「你別那麼瞪著我,我說過有些事你不懂,你還不服氣,看,這不就來了。老弟啊,人活在世上,誰有誰的活法,誰有誰的樂子。要說我曾子航沒樂子,那是屁話。哪個人沒樂子?我曾子航這輩子,啥都不稀奇,就是稀奇女人!水家這三丫頭,有個性,我喜歡,你做做工作吧。」

    「你----?」

    「怎麼,說我偽君子是不,說我禽獸不如是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有你的藥,我呢,我啥也沒有。要是連個女人都不讓我得,我活著,還有啥勁!」藥師劉喜財困住了,茫住了,拳頭,握得緊緊的,隨時都有可能砸曾子航臉上。曾子航笑笑,這一次他笑得坦然,他用詭譎的眼神瞅了瞅劉喜財,忽然用一種荒誕的口氣說:「還記得當年讓你的糙藥害死的名媛蘇婉玲麼,哈哈,都說她是跟著師座到處跑,哪裡知道,她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女人!」

    「啥子?!」這一次,藥師劉喜財就不只是驚了。

    很久很久,時間仿佛在凝固中重新走動起來,藥師劉喜財緩緩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能帶她走。」

    「為啥?!」

    「她已有主了。」

    「笑話!」

    「我沒騙你,而且這個人,你絕不能欺負。」

    「誰?」

    「我的義子。」

    「義子?」

    「拾糧。」

    「啥----?」

    水英英也不搖頭也不點頭,藥師劉喜財比前比後跟她說了一大堆,她就聽到幾個字,要她嫁給拾糧。

    拾糧。

    老天爺這個玩笑真是開得大,她水家三小姐要嫁給一個下人,還是西溝來路家的拾糧。嗬嗬,嗬,水英英想哭,卻哭不出來。淚,早流幹了,流盡了。

    她抬起頭,茫然地盯住劉喜財,盯了半天,苦苦地閉上了眼。

    藥師劉喜財無言地走了出來。

    等在另間屋裡的水二爺早已耐不住:「咋個下了,她咋說?」

    藥師劉喜財沒說話,很是沉重地蹲下了。水二爺忽然僵住臉:「咋個,她不從?」

    水二爺主意已定,藥師劉喜財剛把想法說出來,他便馬上點頭答應。水二爺自然有水二爺的想法,且不說水家如今正在災難中,單就藥師劉喜財說出的拾糧,他就興奮得不得了。天呀,拾糧,拾糧,水二爺連叫幾遍,就把一肚子的苦水叫跑了。拾糧是誰?他早已不是當初老五糊領來的那個見了他雙腿打戰的西溝討吃,他也早已不是睡在糙棚里替他餵馬的水家長工,他是藥師啊。某一天起,青石嶺大財主水二爺便認定,西溝來路家這個老實巴交的苦命孩子,將來定是赫赫有名的大藥師。這是天意,誰也改變不了的。站在狼老鴉台那塊肥沃的地邊,水二爺的內心曾一次次被這個想法鼓盪,那時候他就想,要是把拾糧招進門,那該是件多麼美妙多麼愜意的事啊。

    沒想,一場大災難,竟把這個幻想變成了真!

    「抓緊辦!」這是他扔給藥師劉喜財的一句話。好像辦得慢一點,拾糧那邊就要反悔似的。

    哪知,他女兒卻又犯起了猶豫。水二爺猛就叫喊開了:「這都啥時候了,她還挑,有她挑的工夫麼?沒餵到狼嘴裡就是天大的萬幸,她,她還想嫁到皇宮裡啊……」蹲著嚷不過癮,他站了起來,聲音扯得更高:「不行,我得跟她把話說明,不知好歹的東西,跳過肉夾子,想吃冷豆腐啊!」

    藥師劉喜財一把拉住水二爺,哽著嗓子說:「給娃,留點時間,甭逼她。」又過了兩天,水二爺再去看女兒時,水英英就點了頭。水二爺剛要高興,水英英突然拿過一把剪刀,嚓嚓幾下,就把自個一頭漂亮的長髮剪了下來。爾後,她沖自己的老子說:「你欠來路家的,我替你還了。這把頭髮你留著,將來哪一天我要是走了,你也好有個念想。」

    水二爺起先沒明白,等明白過來,一雙昏潰的老眼裡,就不只是淚了。

    日子最終定在了臘月初九,這次沒找蠻婆子,水二爺自己定的。專員曾子航要說也是個講義氣的人,既然不能跟藥師劉喜財的義子搶,那就莫不如再次做個順水人情,成全他們算了。臨走時他沖馮傳五說:「這兩個的婚事是我做的媒,你要敢弄出點岔兒,看我咋收拾你。」馮傳五哪還敢,真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他的局長差點讓撤了。

    日子剛定下,拾糧便回到了西溝,這次不是他娶人家,是水家娶他,倒插門,當養老女婿。

    養老女婿,他拾糧要給水家做養老女婿!

    來路喜的,抓了家裡惟一的老母雞,要宰。「喜事呀,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拾糧悶悶的,臉上沒一點表情。從喜財叔跟水二爺找他攤牌的那一刻,他就成了這樣子。說不上喜,也說不上悲。好像,這事跟他無關。來路顯然是被這天大的喜悅弄驚了,抱著雞,喜得不知咋個下手。過了半天,他道:「娃,爹給你殺雞兒,爹給你殺雞兒呀----」

    等把雞兒殺了,炒了,父子倆卻都不吃。

    拾糧是困惑得吃不下,他腦子裡反反覆覆閃出水英英那張臉,那是一張曾經高高懸在雲端里的臉啊,望一眼都那麼奢侈。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遙遠處飛來:「她真的要嫁給我,水家三小姐真的願意嫁給我?」

    斬穴人來路是激動得吃不下,他的心思總算沒白費,能嫁到水家,娃的後半生,算是有靠了。他竟然感謝起馮傳五來,若要不是這場突然而至的驚變,他家能有這等的大好事?

    婚禮辦得溫吐吐的,一點兒不熱鬧,比起前兩個女子的出嫁,這次,簡直看不出水家是在辦事兒。甚至,還不及寶兒的亡婚熱鬧。拾糧是自己走來的,按鄉俗,水家應該派大紅轎子,吹吹打打將他娶進來。斬穴人來路說:「算了吧,眼下這景兒,能吹打?」來路說這話的時候,腦子已清醒很多,再也不像剛聽到時那麼天上地下的亂飄了。坡下的二嬸連夜拿粗布fèng了一套新衣裳,套到拾糧身上一看,大了,簡直跟袍子一樣。二嬸臊紅著臉說:「日子長了不動針線,手底下沒把握了。」來路左端詳又瞅瞅,說:「大點好,娃的身子還長哩,過個三五年,也不嫌小。」二嬸又將自個的衣裳洗了,還翻騰出男人死時留下的一套衣裳,套給來路,兩個人很是彆扭地跟在拾糧後頭,算是娘家送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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