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按水老大的理解,青石嶺所以有今天,不是他水老二有多日能,是那個掃帚星走時將萬忠台的脈氣帶了來。不但帶了脈氣,還把他水家的煙火也帶走了,要不,他水老大到今日個還能光棍一條?要不,萬忠台那麼大的勢,能一下兩下敗掉?「水老二,你個眼珠子裡藏毒的,你個心窩子裡養蛇的,你還我的女人,還我的煙火!」

    罵聲正響著,院裡奔出一個人,不是水老二,是糙兒秀。只見她拿著水老二專門用來驅除鬼神的黑笤帚,照准水老大臉上就是一笤帚!這下,她闖禍了。水老大本來就找不上理由,跟水老二要女人要煙火,多少有點強詞奪理,被糙兒秀黑笤帚一打,理由足了,足得很。這女人把他的英氣活氣男兒氣全掃盡了,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在青石嶺躺下去,躺到老!

    誰知,水老二緊跟著跳了出來,他手裡提的,不是黑笤帚,是比黑笤帚打上疼幾倍幾十倍的打狗棍。喲嘿嘿,水家這一對弟兄,真是讓人想不通,就見水老二掄起打狗棍,照准水老大的幹頭就敲。水老大哪還敢躺,跑都來不及。邊跑,嘴裡還七三八四的罵,這一罵,水老二打的決心更足,只見他像糙灘上攆狼一樣,活生生將親哥哥水老大攆出了糙灘,青驢兒都沒讓他牽。可憐的水老大,女人和煙火沒要到,反把僅剩的一頭驢兒送給了水老二!

    兄弟倆的仇氣因此種下,直到糙兒秀不幸早逝,撇下四個娃,兩人間的恩怨還沒化開。

    這一切,都是吳嫂到青石嶺後水二爺講給她的。冬日暖暖的火爐邊,水二爺每每講起這些,忍不住要唾沫飛濺。那些個漫長而又著實寂寞的夜晚,一個來自土門子的小寡婦,一個青石嶺上正當壯年的光棍,就是靠這些笑料百生的往事打發掉夜晚的。不過,水老二講著講著,會猛地抱住自己的頭,爹呀娘呀叫上一陣子。水老二一叫,吳嫂眼裡的淚就開始奔涌了……起風了。

    山一禿,這風,就格外的厲。天烏突突的,灰了幾天,怕是,雪要來了。劉喜財和拾糧一前一後走在枯嶺上,嶺一枯,藥是找不到的。可兩人閒不住,院裡呆不過一個時辰,腳就癢了,心也跟著癢,非要到這枯嶺上走走,才能踏實。再者,人這一閒下,是非就來了。

    來自兩個藥師之間,來自拴五子和拾糧之間。

    劉喜財和曹藥師的矛盾,還是那次結下的,就是拾糧差點被尿毒糙要掉命的那回。拾糧剛一緩過勁兒,劉喜財便猛地撲向曹藥師,一把撕住他脖子:「姓曹的,你還是人不?」曹藥師假裝害怕地睜大眼:「喜財,你這是做啥?」

    「做啥,我真想一捶搗瞎你的狗眼!」

    劉喜財先是恨曹藥師見死不救,拾糧都那個樣兒了,他咋能袖手旁觀?至少,他應該灌泡尿,尿能解掉一般的毒性,就算是劇毒,尿也能緩解一下症狀,這點常識,姓曹的不可能不知道。再者,他給拾糧穴位上擦的那些個東西,姓曹的也有,哪個藥師褡褳里不備些常貨?就算不救別人,也得防自己啊。這畜牲!後來他罵。

    接著,他就聽吳嫂和狗狗喧他走後的事,喧姓曹的咋個欺負拾糧,咋個不服氣拾糧。還差點要打拾糧。劉喜財心裡,對姓曹的看法就更重了。本來他走前,再三跟拾糧安頓了的,若果姓曹的要問,為啥種出的藥不一樣,就說是地,狼老鴉台地氣好,肥足,千萬甭說是他手藝高,就怕姓曹的起歹心。沒想,他還真起了。劉喜財問過拾糧,可這娃,死活不吐一個字。娃是個好娃啊,能背重,能忍,凡事都能在心裡裝,不容易。

    打那以後,劉喜財跟曹藥師話少了,幾乎不說。非要說時,也是簡單到一兩個字。可這幾天,姓曹的像是成心要緩和這矛盾,緩和也好,劉喜財也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但,姓曹的有歪心,他問的,喧的,試探的,都是劉喜財跟曾專員曾子航的事。一個藥師,你操這些心做啥啊,難道他能給你個官?今兒個一大早,姓曹的嘴裡沒說的,竟然,竟然提起了叫司徒的女人,還說:「喲嘿嘿,啥叫個女人,那才叫個女人,你我活了大半輩子,白活了,要是有那麼個女人摟上睡一覺,天,早死十年都值。」

    聽聽,人話麼?

    這人,心術不正!劉喜財至此給姓曹的下了個結論,並再三叮囑拾糧,離他遠點。

    拾糧跟拴五子,也是大同小異。拴五子這娃,跟上曹藥師,學偏了,學歪了,學的,不像個人了。且不論他對水家做的那些個手腳,單說他對拾糧,哼,沒法提!狗狗對拾糧好,他不服氣,吳嫂對拾糧好,他也不服氣,包括劉喜財對拾糧好,他也不服氣。你說他,霸道不霸道?今兒個大早,狗狗要去糙灘上拾干糞,趁著天還未冷到底,狗狗要把冬日裡填熱炕的糞拾足,見拾糧在院裡閒著,就喊:「拾糧哥,沒事做跟我一道拾糞去。」拾糧正要背背簍出門,拴五子背著槍過來了。對了,如今拴五子已成護藥隊隊長,他算是心想事成,終於把槍把子掌握到手裡了。拴五子瞪著狗狗:「喲嘿,拾糧哥,叫得多親熱。」狗狗嘴一呶,沒理他。拴五子又轉向拾糧,狠毒毒喝了一聲:「放下!」

    拾糧眼裡的火星子冒了出來,都說拾糧脾性好,那是對該好的人,對拴五子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拾糧好不下。

    「你在說誰?!」拾糧壓住滿腔的怒,正色問過去。

    「我在說你,怎麼著,不服氣啊?」拴五子沒想到拾糧會還口,心虛,但仗著身上有槍,原又把精神撐了起來。「沒我的話,以後不許隨便出門,聽到沒?」他又說。

    拾糧沒言喘,他也意識到了拴五子身上的槍,轉身要往後院走。「回來!」見拾糧讓了步,拴五子的囂張氣就壓不住了:「本隊長跟你說話哩,你耳朵聾了?」拾糧的一雙小拳頭握得咯咯響,眼睛,死死盯在拾五子臉上,兩個人正僵持著,馮傳五過來了,惡惡地瞪了拴五子一眼,道:「拴大隊長,去,把我屋裡的尿壺倒了。」

    拴五子還磨蹭著,正想命令拾糧去倒,馮傳五的話又到了:「怎麼,嫌我的味兒騷是不?」拴五子嚇得,趕忙收起心思跑去倒尿壺了。

    馮傳五這才轉向拾糧,他的目光里有一股很複雜的內容,他並不喜歡拾糧,這院裡的人,除了三小姐英英,馮傳五沒一個喜歡的,但拾糧是專員曾子航走時特意交待過的,他不喜歡也得喜歡。站了片刻,馮傳五臉上忽然擠出一點笑,好像很喜歡拾糧的樣子:「去吧,幫丫頭多拾點,今年冬冷,多備點。」

    拾糧這才跟狗狗出了門。望著一對年輕人兒,馮傳五腦子裡,突地跳閃出自己的幾個姨太太。媽的,有福不能享,天天要在這破嶺上睡冷炕!他心裡,暗暗湧出一層對曾子航曾專員的不滿來。不過沒涌多久,腦子裡立刻就閃出另一個人。站在清晨凜冽的寒風裡,馮傳五再一次抑制不住地想起這院的大美人水英英來,那是多好的一道菜啊,要是能把她睡了,嘿嘿,嘿嘿嘿……「娃,你看出沒,這姓馮的,對水家,沒安好心。」走在前面的劉喜財突然說。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