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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此後,兩人曾決計離開混成旅,棄暗投明,但放眼望去,到處是軍閥混戰,狼煙四起,哪兒才是光明的所在?1929年4月,龐炳勛率部返回安陽駐防,並縮編為陸軍暫編第十四師,下轄兩個旅,這時的曾子航已升為營長。而劉喜財因為迷茫的心靈越發迷茫,整天除了看藥典,再就是拿些古怪的糙辨認,似乎再也無心留戀部隊了。1930年5月,中原大戰爆發。龐炳勛奉命參戰,這時的龐炳勛已非昔日的龐旅長,多次失敗的教訓和被整編的痛苦令他學會了保護自己,雖是與蔣軍作戰,但他避重就輕,保存實力,部隊非但沒有削弱,反而通過繳獲的武器彈藥得到了補充。中原大戰後期,張學良出兵助蔣,馮玉祥的西北軍紛紛倒戈投向蔣介石。龐炳勛倒戈未成,率部北渡黃河,在新鄉稍事停留,即經獲嘉縣進入山西,又經奪火鎮、高平、長治,最後到達沁州。時已進入嚴冬季節,龐炳勛的部隊衣食無著,陷入困境,只得靠晉軍將領徐永昌的一點接濟勉強維持。
也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有天深夜,營長曾二喊突然大叫肚子痛,等劉喜財聞訊趕去時,曾子航全身抽搐,臉色慘白。部隊供給嚴重不足,藥物更是不敢想,部隊駐紮地離最近的城市也有一天一夜的路途,眼瞅著曾子航痛得死去活來,劉喜財大著嗓門喊,二喊,你是不是吃了啥不該吃的?曾子航忍著劇痛,指著桌上的半個野果子給他看。劉喜財一看,天呀,他竟吃了石果,這東西外形酷似山果,實則是一種毒性很強的野生果。幸虧他只吃了一半,要是全吞下,怕是早沒命了。弄清原委,劉喜財也不管他是不是營長,掏出傢伙就往他嘴裡噴尿,噴完,又跑郊外摘來一堆野糙,揉碎給他往嘴裡填,就這樣折騰了一夜,曾子航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這以後,曾子航對劉喜財,就有了另外一份情感,救命之恩。誰知人生這玩意,有時竟是那樣難料。劉喜財拿野糙救曾子航的事,慢慢在軍中傳開,後來竟傳到龐炳勛耳朵里。龐炳勛部被改編為步兵第一師後的一次行軍途中,半夜時分,劉喜財被秘密帶到師部臨時住地,帶他來的人說,有人中了毒,要他想辦法儘快施治。劉喜財先是推託著,說自己壓根不懂醫術,不能拿人命當兒戲。誰知那人當下翻了臉:「怎麼,難道你要龐師長親自過來求你麼?」一聽龐師長,劉喜財不敢了,再者,當時他已對拿野糙去毒著了迷,忍不住就往行軍床上看。不看還好,這一看,劉喜財的心,就撲騰撲騰跳起來。原來中毒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路跟著部隊從京城跑到河南的京劇名緩蘇婉玲,龐師長愛聽京戲,這蘇婉玲,偏偏又喜歡跟部隊黏在一起,世間的事,誰能說得清哩。劉喜財大約問了下情況,帶他來的人也是一問三不知,只說是中了毒,到底啥毒,不知道。而且,聽那口氣,好像這中毒的事,還不能讓外人曉得。說師座相信他的能耐,醫吧。
劉喜財沒有退路,他相信,蘇婉玲中毒絕非一天兩天,而且,一定有醫生診治過,只是行軍途中,一切從簡,師座處於別的心機,又不能將她轉到地方施治,可能也是在無可奈何中將希望寄託於他。年輕氣盛的劉喜財決心賭一把,憑著病人的臉色,唇色,還有疼痛的程度,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三種糙,揉碎,給病人餵下去。還不放心,又跑回住處,翻騰出他一路覓到的解毒藥,想了想,擇了一種,大著膽子跑回來,給病人餵下。
事情過去了兩天,相安無事,劉喜財心想,一定是他解毒有方,蘇婉玲得救了。誰知第三天夜黑,營長曾子航從外面撲進來,一把提起他說:「快,快跟我走。」不容他分說,曾子航已將他拉出來丟到馬上,扔給他一個包袱,聲色俱厲地說:「快逃,翻過這座山,就是黃河,順著黃河往北跑,越遠越好。」劉喜財當下便明了,定是蘇婉玲出事了,還未等他說出一個謝字,曾子航已抽鞭驅馬,烈馬馱著他,瘋了似地消失在黑夜。
劉喜財躲過了一劫,若不是曾子航提前得到消息,他的命,可能就喪在那茫茫的行軍途中了。蘇婉玲掙扎了兩天,終還是落了氣。大悲中的師座不問青紅皂白,認定是劉喜財的糙藥害了一代名緩,非要拿他是問。劉喜財一路漂泊,歷經艱險,等回到老家祁連山時,已是第四個年頭。父親在他進門的前一月,溘然去世,據說到死時還大罵他不孝,為啥不子承父業,偏要到部隊上吃糧!劉喜財在父親的墳頭守了一月,斷然死了投軍報國之心。自此,他天天出沒於茫茫的祁連山間,以覓藥種藥為生。若不是陸軍長多方打聽,派仇家遠找到他,怕是,這一生,他都要在祁連山中度過。
第八章 入贅
第一節
拾糧困惑得吃不下,他腦子裡反反覆覆閃出水英英那張臉,那是一張曾經高高懸在雲端里的臉啊,望一眼都那麼奢侈。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遙遠處飛來:「她真的要嫁給我,水家三小姐真的願意嫁給我?」
事情過去很多天,拾糧突然問:「叔,你也吃過糧啊?」劉喜財不吭聲,劉喜財這段日子好像把魂丟了。
拾糧不死心,怯怯的,又問:「叔,那個專員,到底跟你喧了啥?」
「夾嘴!」劉喜財這下火了,恨恨地,臭了一句拾糧。半天,見拾糧短了精神似的,木呆著臉不說話,他又寬慰道:「娃,咱種藥的人,心裡只裝藥,別的,啥也甭裝。」
「叔,我懂。」
「不,娃,你不懂。有些事,叔都犯惑,你就越發沒法懂。」藥師劉喜財的目光投向遠方,那目光,痴痴的,呆呆的,仿佛,被什麼捉著,又仿佛,掏空了似的,裡面空空茫茫,一片絕望。
「叔……」拾糧忍不住又喚了聲。
「娃,叔沒事,叔真的沒事,叔就是想啊,人這一輩子,路咋走才算是個對?再者,老天爺,他到底長沒長眼睛?」
拾糧一聽,也垂下頭,一副心事濃重的樣子。
藥早已收完,青石嶺看上去就像被人揭去一層皮,翠美的山色不見了,滿目的豐碩不見了,叔侄倆的前頭,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荒涼,地更像大張著嘴的蛤蟆,哇哇地叫。冬來了,今年的冬,一看就是個寒冬,這才剛打頭,寒冷便像刀子一般,直往人脖子裡插。劉喜財緊了緊衣裳,筒好袖筒,他的棉衣早已破得不成樣子,袖口那兒都淌出了棉花,那棉花污黑污黑的,結成塊。這樣的棉衣,是無法抵擋住這個寒冬的。拾糧就更不用說,到今兒,他還穿著單衣,這單衣,早已看不出是件衣裳,就像水二爺家裹馬肚子的破布,沒娘的娃可憐啊。
但這娃楞是撐出一副不怕冷的樣子!
劉喜財極艱難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拾糧,把自個的破棉襖脫下來,裹給拾糧。「娃,你要記住叔的話,這輩子,交窮不交富,交農不交商,交……交啥也不交官!」
拾糧正在揣摩著叔的話,猛聽叔叫:「娃,看,看,那是啥?」
一抬頭,就見一隻狼打山坳里竄出來,嘴尋著地,虎虎地往前跑。接著,又一隻,不大工夫,山坳里便竄出一群狼,如入無人之地,肆無忌憚地往二道峴子那邊去。兩個人的心立刻緊住,再也不敢吱聲兒,還好,狼群像是在挪窩,無心搭理他們。等狼群徹底消失,山坳再次平靜下來,劉喜財才說:「這年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