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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司徒雪兒紅唇輕抿,將酒咽了下去。
這是一個熱烈中又多少帶點不安的神秘氣氛的夜晚,酒過幾巡,曾子航推說自己累了,想早點休息。馮傳五立馬跟出來,給他引路。曾子航一邊抱拳跟大夥告辭,一邊又鼓動他們繼續喝下去,把氣氛喝熱鬧點。馮傳五揣著惴惴不安的心,輕一腳重一腳地走在前面,給曾子航準備的臥房就是水英英的閨房,晚飯前馮傳五親自檢查過的,屋子裡那種少女特有的氣息還令他浮想聯翩過,這陣,他卻全然記不清那屋子是什麼味兒,心裡,讓這個藥管局局長折騰得七上八下,很想跟曾專員打聽點什麼。曾子航卻像是真喝醉了一般,搖晃的腳步連身子也支撐不住。快到南院時,曾子航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盯住馮傳五:「聽說,你把水家三小姐打的皮肉開花?」
馮傳五一驚,喝進肚子裡的那點兒酒立刻醒了,倉惶說:「沒,沒,有人懷疑她是共黨,我,我只是例行公事,將她關起來審問。」
「是嗎?」曾子航陰陽怪氣問了聲,弄得馮傳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馮傳五剛要解釋,曾子航嘿嘿一笑:「老五,你做得對,對共黨,我們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是!」馮傳五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走,帶我去看看,我倒要仔細瞅瞅,這女共匪長什麼樣?」
這下,馮傳五難住了。他實在弄不清曾子航到底想做什麼,心裡又怎麼想?送去的銀子他收了,綢緞和煙土他也收了,就連那些個古董,他也一件不棄地收下了。但對嶺上到底有沒有共黨,他卻隻字不問,特別是水家父女,剛才那句話,他算是第一次問。這,真是大出馮傳五預料。馮傳五擔心,真要是讓他看到水英英被他教訓得鼻青臉腫,還撕破了衣服,會不會?
馮傳五猶豫一會,腳步,下意識地帶著曾子航往南院去。曾子航不再說話,鼻孔里噴出濃濃的酒氣。馮傳五越往前走越不安,這不安,一半來自這些天在水家大院干下的事,包括暗中賤賣走馬,私藏銀兩,偷走不少上好的煙土和布料等等。另一半,就來自水英英。這個小女人,是個尤物哩,要是讓曾子航看眼裡,豈不是?
正痛苦間,就聽曾子航嘿嘿笑出聲:「算了,黑燈瞎火的,就算是個共匪,我也看不清,睡覺,睡覺。」
馮傳五揪著的心這才嘩地鬆開。
青石嶺表面上已恢復它的正常,除了水家父女,別的人,似乎都已從驚亂中恢復過來。兩位藥師帶著各自的幫工,在兵娃們的看管下,老老實實收藥。剩下的藥材已不多了,用不了幾天,青石嶺就會露出它百糙枯竭,萬木凋零的另一面。曹藥師這兩天顯得格外興奮,好像他沒被馮傳五捆綁過一樣,據幫工講,他已有好幾次給兵娃們遞信,要見曾專員,可無奈兵娃們冷著個臉,就是不給他傳話。這一天,曹藥師猛地看見曾專員一行打藥地里經過,興奮得立刻放出聲:「曾專員,我是藥師,我有話要講。」
走在地頭的曾子航停下腳步,馮傳五立馬匯報:「喊話的這位姓曹,是仇家遠帶來的藥師。」曾子航輕哦一聲,沒做任何表示。一行人原又沿著地埂往前走,邊走邊指指劃劃。曹藥師失望地一屁股蹲下,像是跟自己生很大的氣。身旁的拴五子氣急敗壞道:「狗日的馮傳五,老子白給他漏信兒了,藥師,你就甭指望這幫雜種!」
約莫晌午時分,曾子航一行來到狼老鴉台,一看見這片闊大蒼茫的地,曾子航心裡激盪起一種東西。他後悔自己來得太晚,沒看到滿地瘋長的藥材催人吶喊的情景。不過,能看到這最後一幕,他也感到欣慰。畢竟,從現在起,這裡將是他曾子航的天下,是他曾子航的青石嶺。他人生新的一頁,將在這嶺上翻開。風有點涼,曾子航輕輕咳嗽了一聲,一直走在他旁邊的查建設趕忙說:「專員要不要添件衣裳?」曾子航搖頭,目光,一動不動盯住狼老鴉台。盯著盯著,他忽然叫:「那個人,那個在地里挖藥的人,他是誰?」
順著曾子航的目光,馮傳五看到,藥師劉喜財正側著身子,拿杴小心翼翼地挖藥。他的身後,蹲在地里拾藥的,正是替他們宰過羊的拾糧和小伍子。
「報告專員,他也是藥師,叫劉喜財。」
「劉喜財?」曾子航似乎對這名字有點熟悉,拼命想了一會,突然抓住司徒雪兒的手:「他是劉喜財,神醫劉喜財,真的是他?!」
司徒雪兒被他這一抓臊紅了臉,緊忙抽出手:「我又不認得,喚他過來一問不就曉得了。」
「喜財,喜財,真的是你麼,我是曾二喊啊!」曾子航突然間興奮得如同孩子,失聲叫了起來。
地里的劉喜財聽到了這聲音,目光朝這邊一瞥,原又低下頭,挖他的藥去了。馮傳五見狀,立刻撲進地里,將劉喜財連拉帶拽地弄了出來。
「天呀,真是你,真是你這不要命的喜娃子!」
藥師劉喜財說啥也不敢相信,會在這裡碰上營長曾二喊。
要說,曾二喊這個外號,還是當年劉喜財給起的。那時,來自西北馬兒山書香之家的曾子航和來自祁連山中醫世家的劉喜財同在國民黨第三軍龐炳勛的補充團,兩個年輕人血氣方剛,志向遠大,發誓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報效國家。不料,第二年,直魯奉軍閥集結數十萬兵力,向國民軍發起進攻,國民軍三面受敵。為保存實力,減少損失,3月下旬國民軍副總司令兼第三軍軍長孫岳發表撤軍通電,下令國民軍退守北京地區。3月23日他們隨龐炳勛撤出天津,退至武清一帶。這時北京外圍已被直、奉兩軍相繼占領,龐炳勛部與國民軍總部的聯繫被切斷,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正當龐炳勛無所適從時,直系軍閥吳佩孚派人遊說,收編了龐炳勛的部隊。這一打擊,讓兩個年輕人心中布滿陰影,每當夜深人靜,睡不著覺時,曾子航就要跑到石家莊外的曠野里,沖天大吼。曾子航的吼叫很是怪,往往是狼似的猛嗥兩聲,然後戛然而止,仿佛這兩聲,就能把內心的鬱悶和彷徨吼出來。夜半捧著藥典解心煩的劉喜財經常被這兩聲狼嗥驚嚇,爾後會扔下藥典,久長地坐在月光下發呆。後來,他給曾子航起了外號,曾二喊。是年7月9日,廣州革命政府誓師北伐,向反動軍閥發起了強大的進攻,8月27日攻克湖北的汀泗橋,繼而占領賀勝橋,直逼直系軍閥吳佩孚的武漢大本營。吳佩孚急忙調龐炳勛旅南下增援。龐炳勛率部由石家莊登車南行,到達河南信陽時,接到吳佩孚命令,停止南下,就地布防,與駐信陽的田維勤聯合防守信陽,阻止北伐軍北上。
誰也想不到,龐炳勛與田有宿怨,一直想尋機報復,這次聯合布防,正是天賜良機。龐炳勛趁中秋之夜突然向田維勤師發起進攻,企圖以武力解決田維勤。誰知事先聯絡好的樊鍾秀部沒有按計劃行動,曾子航他們陷入孤軍作戰的尷尬狀態,加上對地形不熟,人心不整,這次偷襲反而以他們的慘敗告終,剛剛改編的十二混成旅差點全軍覆滅。若不是曾子航他們誓死突圍,怕是連龐炳勛也要變成月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