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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一進了院,就是她的世界,再往前摸,水英英就如魚得水了。她伏在廚房通往糙棚那條小道邊上的工具棚邊,拴五子的身影剛一出現,她一個老鷹撲雞,死死地捂住了拴五子的嘴。「別喊,是我。」

    拴五子被這一襲嚇得魂都出了竅,聽清是三小姐的聲兒,心,騰地落下來。水英英將他提到工具棚下,鬆開手,剛要問話,拴五子突然狼抓一般扯出聲:「三小姐回來了,三小姐回來了!」

    拴五子是兩天前的夜裡突然改變主意的。

    看著小伍子跟拾糧在院裡宰羊,還有羊肉湯喝,他不服氣。想想水家這些個年,他更不服氣,尤其是讓小伍子當護藥隊長這件事,他一輩子都不服氣。當然,不服氣的,還有更大一件事,那就是水英英。

    拴五子知道,水二爺為啥那般看重拾糧,但他不說,把這事兒藏心裡。藏得久了,就生出另一種東西。一看水二爺對拾糧好,他心裡就酸,後來水英英對拾糧好,他心裡更酸。水英英對他來說是天鵝,他做夢都在想。可這些年,水英英壓根就沒拿正眼瞅過他一次,好像,他是院裡的空氣。

    現在,這空氣決定跳出來,跳給水家看。

    半夜裡,他突然喊肚子痛,痛死了。兩個兵娃撲過來,美美擂了他兩槍把子。罵:「再喊,再喊捶死你。」他還喊,喊聲一下比一下高,好像,不喊他真的就要痛死。

    兩個兵娃不敢捶他了,把他抬出去,丟院裡。拴五子瞅准機會,說:「我要見司令。」

    「口氣不小,司令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我要見司令!」

    於是就見。這一見,就見出一大片歡喜來。

    馮傳五一直要搜的,並不是什麼共產黨。仇家遠跑了,這院裡上下除了一個水英英,一個也沒溜掉,就算有共產黨,能飛掉?他要找的,是銀子!是水家那白花花的銀子!

    可他找不到。

    他眼看要把水二爺打死了,各種法兒都用了,這老傢伙就是不說,骨頭硬啊,沒見過這麼硬的。馮傳五有點灰心,撬不開水老二的嘴,這銀子,就他媽是個空氣!抓再多的共黨頂屁用,到了曾副專員那裡,照樣交不掉差!

    馮傳五急得羊肉都吃不下。忽然地,來了個拴五子,對著他耳朵說:「你一定是在找銀子,嘿嘿,你早一點把我放出來,用得著這麼費事?」

    馮傳五一把撕住拴五子:「你狗日的,知道?」

    拴五子一慌,還以為說錯了話,要吃槍子。一聽,又嘿嘿笑了。「司令,你跟我來。」

    兩天前的後半夜,最被水二爺器重的長工拴五子帶著涼州城保安司令馮傳五賊頭賊腳地摸進雜物房,剛摸進去,馮傳五便嚇得跳了出來:「你,你,你……來人,給我捆了。」驚魂未定的馮傳五猛地拔出槍,差點將拴五子一槍崩了。雜物房裡竟擺著口棺材,頭在里,尾在外,這東西哪是人黑夜裡見的!

    拴五子事先也沒想到,一看馮傳五沒了魂似的,趕忙跟出來說:「司令不用怕,這是我們東家的壽房,蓋了好幾年了。」說著,又拽住馮傳五往裡進。馮傳五惱羞成怒地罵:「你個渾球,咋不說清楚?」

    兩人摸進雜物房,拴五子點亮油燈,屋子裡的東西映出來。其實,這棺材原本不在雜物房,就在水二爺的上房。那次水英英幫仇家二公子偷了銀兩,水二爺一心想另修個通道,但因種藥的事,一直騰不出時間,這才想到把棺材抬進來。當時,拴五子心裡就疑惑,一般說,人一上歲數,就把壽房看得比命還重,恨不得天天夜裡鑽裡面睡,哪有把壽房扔雜物房的?後來他多了個心,天天留意著,終於,他發現了水家這個大秘密,有好幾次,他甚至動起了歪心,乾脆學水英英,偷上一大包跑掉算了,但又怕水二爺告到官衙,這才把賊心藏了起來。沒想,今兒個,水家的秘密終於要讓他揭穿了。

    「司令,你看。」就在馮傳五東張西望間,拴五子猛一用勁,棺材尾突地抬了起來。水二爺真是聰明,他在支撐棺材的兩個凳子間做了機關,只要用力一抬材尾,兩條凳子間就有一根松木棒緩緩豎起,然後咯吱一聲,頂在了棺材底上。這樣,人就可彎著腰鑽進棺材下。撥拉開地上的干糙,通往地窖的洞口便真實地現在眼前。馮傳五媽呀一聲,怪不得找不到呢,原來這老賊將銀子藏棺材下。水二爺辛苦一世掙得的銀兩就這樣橫陳在馮傳五眼前,媽呀,咋這麼多,咋這麼多麼?天老爺,這得蓋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

    水英英幾乎沒做什麼反抗,就讓驚醒的哨兵們給拿下了。吃了羊肉就是瞌睡多,哨兵們也不例外。抱著槍打盹兒的哨兵們一聽拴五子的聲音,第一個動作就是嘩啦拉開了槍栓,這下,水英英再想反抗,就很難了。再說,她也被拴五子的舉動震住了,徹底震住了。直等到繩索捆她身上,哨兵野蠻地打頭髮上提起她時,她才如夢初醒般說:「拴五子,你個混帳,我爹對你不薄呀。」

    「有人對我薄。」拴五子說。

    水英英被單獨關進一間屋裡,就是寶兒跟拾糙做洞房的那間,這也是拴五子的主意,這間屋自打當了洞房,就一直沒有人敢進來。拴五子本來想自告奮勇,擔當看護的角色,馮傳五笑眯眯說:「你是本司令的大功臣,哪能讓你受這份罪,去,打盆熱水來,老子要好好燙個腳。」

    馮傳五坐在洞房門口的凳子上燙腳的時候,心裡,撲閃撲閃地跳著水英英那張粉撲撲的嫩臉兒。

    按說,銀子找到了,也拿走了,曾副專員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這水英英,大可不必再關裡面。但,馮傳五想的是,都說這丫頭是個糙上飛,比花木蘭還野三分,要是不狠狠關她幾天,怕是以後……農曆十月頭上的一天,涼州府剛剛挪上正位的專員曾子航在一干人的簇擁下,興致勃勃來到青石嶺。過去的一個多月,曾子航出色指揮了剿滅青風團及涼州地下共黨組織的戰鬥,使涼州地下共黨組織遭到毀滅性的打擊,西安方面深為滿意,三天前他突然榮升為公署專員。馮傳五老早就恭候在大糙灘上,曾子航一上任就能親臨青石嶺,他倍感榮幸,同時也證明,青石嶺在曾子航心裡甚為重要。一陣誇張的寒暄聲中,曾子航的腳步邁進水家大院。對這座大宅院,曾子航並不陌生,初到涼州時就不辭辛苦專程來過。曾子航有個嗜好,無論是從戎還是從政,腳步總愛往一些深宅大院邁。他的五姨太和六姨太,都來自深宅大院裡。這次圍剿共黨,曾子航最大的收穫,不是抓了近三十號人,也不是頭上這頂專員的帽子,而是以私通共黨之罪,將包括廟兒溝洪財主家在內的五座大宅院洗劫一空。嘿嘿,收穫不小哩。

    水家大院已不是幾天前那個亂鬨鬨的樣子,按曾子航的指示,馮傳五已將院裡的下人和幫工全放了。「眼下是啥時候,秋末,你把人全抓起來,地里的活干不幹了,山上的藥收不收了?抓共黨是要緊,可最要緊的不是共黨,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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