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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何樹楊是在太陽落定西天出現一派血紅時離開廟兒溝的,本來,他想連夜穿過青風峽,過姊妹河,越橫山,往八盤磨去。他們的根據地在八盤磨,可據他得到的情報,憲兵隊已經掌握了八盤磨,他必須趕在天明前通知留守的人,迅速撤離八盤磨。誰知剛到峽里,就發現他被跟蹤了。
好你個洪老七,敢跟我玩這手!何樹楊心想,一定是中了廟兒溝財主洪老七的計,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竟然暗中跟憲兵隊勾結。何樹楊加速腳步,想借著峽里密密麻麻的樹躲開憲兵隊的追殺。同時,他的心裡湧上一股對時勢的怕。形勢是在兩天前突然惡化的,本來,青風團吊死候團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人懷疑是他們幹的。但,有人將這事捅到了西安,西安方面一聽涼州如此亂,立刻下令,全力圍剿青風團,將共黨斬糙除根!
這下,馮傳五立功的機會到了,調集起方方面面的人馬,全力開進古浪縣,開始緝拿青風團。就在昨天晚上,老黃讓人告密,全家抓了進去。
何樹楊冒著極大的危險跑到廟兒溝通知黃牛他們,黃牛他們不死心,非要做洪老七的工作,說只要財主洪老七支持,整個廟兒溝就能發動起來。
誰知馮傳五的人這麼快就聞到氣味。
何樹楊左轉右拐,憑藉著對地形的熟悉,趕在天黑盡前甩掉了尾巴,但心裡,卻墨黑墨黑。突然而起的剿殺風聲令他剛剛興奮起的神經再次陷入灰暗,經歷了幾番曲折,他對前面的路越發困惑,越發看不清方向。況且,他加入青風團,是背著副官仇家遠的,如果讓他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何樹楊越過姊妹河,快到西溝口子時,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他要見一次仇家遠,至少,要聽聽他的口風。這時候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何樹楊想,莫不如趁此機會偷偷去趟家裡,跟哥哥何樹槐見一面。至少,要讓家裡人知道,他還活著,還在青風峽。誰知剛踩到橋上,就有人沖他撲來。
這個夜晚,東溝少爺何樹楊再一次經歷了生死大逃離,所幸的是,撲向他的並不是賓兵隊,而是第二天跑到他家報信的鍋匠,只是夜太黑,何樹楊沒看清罷了。何樹楊一氣跑進野魂溝,心想這地方亂墳堆積,好藏身。再者,憲兵隊的人也不見得敢跟來。
東溝少爺何樹楊在老寡婦的穴里窩了一夜,斬穴人來路等他把話說完,心才安定下來。不過,這一夜他也過得提心弔膽,生怕憲兵隊冒出個不怕死的,跑這亂墳堆里抓人。直等到天上透出亮,來路探出身,四下巴望一陣,見野魂溝靜靜的,不像何家少爺說得那麼誇張,這才說:「你走吧,趁天還未大亮,趕緊跑。」
太陽剛照到青石嶺上,水家大院便迎來兩個稀罕客人。一進院,何大鵾就沖管家老橛頭吼:「老橛頭,你家的貴客哩,我要見他。」
老橛頭一看何東家臉色不好,跟在身後的大姑爺何樹槐更是黑青著臉,知道這兩個人清早八時的趕來絕沒好事,故意乾笑了幾聲,帶幾分做作地說:「我說早起咋喜鵲叫呢,原來今兒個要來貴客啊。」
「去,少拿你那張馬臉日弄人,我找你家二爺的貴客,仇家遠!」
「我在這裡。」副官仇家遠正在樹蔭下打拳,聽見嚷,走了出來。
東溝財主何大鵾並沒像上次自己家見到仇家遠時那樣抱拳施禮,上次是礙著縣長孔傑璽和白會長的面,他才委屈自己。這次,就不一樣了,對這個比他小一輩的年輕人,東溝財主何大鵾現在心裡充滿了恨,這仇恨甚至漫延到平陽川仇達誠身上。「他養了一個好兒子啊!」這是昨天晚上他罵過的話。
他瞅住穿著雪白襯衣的仇家遠,足足瞅了有幾分鐘,才說:「仇大副官果然非同凡響,做出的事真是讓我何某佩服。」
「我做什麼了?」副官仇家遠強迫自己鎮定,很有禮貌地先向何家父子施了禮。
「做什麼了?你問得我倒不好回答。仇副官呀,你一條小計,就挖走了我何家三年的糧食,這倒也罷了,怪我何某是老朽,腦子不夠用。不過,你拿我家老二玩我,也太狠點了吧。」
一聽老二,仇家遠臉色猛地一暗:「何東家,進屋裡說話,院裡人多嘴雜,不好講。」
「不!我何某明人不做暗事,今兒個我就是要當著這一院人的面,跟你問個明白,我家老二,到底犯了哪門子王法?」
「何東家,不,何大伯,快進屋,快請。」
「姓仇的,你吃我青風峽,喝我青風峽,又占著我青風峽的地,竟然還跟官府勾結起來,幹這種沒良心的事!」
「誰占你青風峽的地了?」何大鵾正發著怒,身後突然響來水二爺的聲音。東溝財主何大鵾也是氣急了,居然說:「水家的,沒你的事,你到自個屋裡呆著去。」
「喲喲,這是哪裡來的天王爺呀,說話口氣咋這麼大?讓我到屋裡呆著去,你抬頭看看,你頂的是誰的天?再低頭瞧瞧,踩的是誰的地?」
「水家的,你----」何大鵾被水二爺一席話氣得身子發抖。
「管家,今兒個初幾呀?」水二爺回過身子,故意沖管家發問。
「回二爺話,今兒個初九。」
「初九?我還以為今兒個初十七哩,這日子,沒倒著來吧?」
「水老二,你----!」何大鵾一聽水二爺在挖苦他,臉比太陽下的山頭還紅。「管家,我眼睛不好使,你四下瞅瞅,哪兒的東西放回哪兒去。」說完,水二爺抖抖他的緞子長袍,邁著八字步兒,走了。
何樹槐臉上僵一陣白一陣,正要跟上去喚聲岳父,父親何大鵾猛地拽住他:「你小子是不是也眼花了,看不清哪是你的爹!」
管家老橛頭把熱鬧看到這兒,覺得再看下去,這兩親家就會鬧出醜事來,忙陪著笑道:「何東家,大姑爺,行了,說幾句就行了,這大清早的,何必呢?快請,屋裡請。」
何大鵾一扭身子,騰騰騰進了後院。
等到坐下,副官仇家遠才小心翼翼問:「何家大伯,你剛才說的二公子樹楊,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姓仇的,你少跟我裝蒜。甭看你是吃糧人,腰裡別著歪把子,我何大鵾也不是讓誰嚇著長大的。今兒個你要不把老二的事給我說清楚,我沒完!」何樹槐接過話道:「仇副官,有人前兒黑在峽口看見老二了,我爹急,昨兒個打聽了一天,沒信兒,所以,今兒一大早就跑來……」
「少跟他囉嗦!這種人,你跟他說好話他還以為你好欺負!」
副官仇家遠下意識地哦了一聲,臉,赤一陣白一陣,後來,竟顯出幾分氣短地說:「不會吧,這怎麼可能?」
副官仇家遠絕不是在裝傻,這件事,真是意外,不只意外,甚至……這事說來話長,那個夜黑,副官仇家遠突然決定讓何家二公子何樹楊去辦一件事,也是事出無奈。白日裡他突然接到西安陸軍長一封密令,要他火速為另一個地方送藥。這事發生得太突然,副官仇家遠一點思想準備都沒,且不說要送的地方令他震驚,單就時間也來不及,況且,他手下根本就沒多餘的人。但,陸軍長的脾氣他知道,既然讓他送,他就必須無條件地按時送到。況且密令是十萬火急的,證明那個地方確實發生了藥荒。仇家遠正在情急中,上天突然給他派來何樹楊。對何樹楊,仇家遠當然不會一無所知,何家二公子在涼州城裡鬧騰的那些事,他幾乎沒怎麼費力就都知道了。當下,他就如此這般將何家二公子敲打了一通,並告誡他,如果送藥失敗,丟掉性命的不只是他,何家老小怕是……所幸,那趟藥何樹楊是按時送到了,據一同去的馬幫頭目講,何家二少爺,人機靈著哩,辦起事兒來也還周到,只是……「只是什麼?」仇家遠急於想了解這個人,這也是他當初做決斷的一個理由。「這人太年輕,沒經過啥風浪,怕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