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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父女倆原又回到糙棚,心,再次為拾糧緊起來。

    水二爺懷疑得沒錯,拴五子壓根就沒去東溝。我才沒那麼傻哩,愛死死,愛活活,管我屁事。憑啥要我一趟趟去請人?他先是騎馬在糙灘上遛了一圈子,然後到姊妹河邊,九月底的姊妹河越發清澈,咆哮的河水發出藍瑩瑩的光兒,河邊的金打碗還盛開著,映得河兩岸一派絢爛。拴五子本是個對景呀色呀不上心的人,這陣兒,卻像是貪戀起來。他採下一大把金打碗,邊走邊扔,嘴裡喃喃道:「我叫你偏心,我叫你偏心,死,死了才好!」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拴五子才騎上馬,晃晃悠悠往回走,一路,他忽兒想起水二爺,忽兒,想起水英英,總之,儘是一些跟水家有關的事兒。

    黑飯時分,院裡的人齊了,一聽拾糧中了毒,全都圍過來看,個個臉上,全都染了同樣的顏色。曹藥師也走進糙棚,摸了把拾糧的頭,又摸摸肚子,說:「啥東西這麼厲害,能把一個活人一下子藥倒?」

    副官仇家遠就是這時走進院裡的,這兩天他的步子來回在青石嶺和古浪縣城奔,中藥一采割,他就要考慮往外運的事。看見拾糧慘白的臉,還有抽風似不時搐動著的身子,緊起聲音道:「不能這麼耽擱,再耽擱下去,怕是真要出人命。」「那咋辦,冷中醫又不在,這溝里溝外,誰還管用?」水二爺急了一天,這陣兒,都不知咋急了。

    「騎快馬,往古浪縣城送。」副官仇家遠果斷地說。

    「怕不中吧,這娃,能動彈?」

    「是啊,躺著還行,一動彈,怕是連氣都接不上。」曹藥師道。

    副官仇家遠不語了,這擔心不是沒道理,如果路上折騰出個啥事,怕是更不好收拾。

    「那也不能這麼等下去呀?」他環顧四周,目光最後在曹藥師臉上停下。「曹藥師,這百糙之理,你懂,不管吃了啥,總有解的方法吧?」

    「我懂個啥?」曹藥師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道:「人參餵下去都不管用,怕,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曹藥師,你就想想法子吧?」水二爺幾乎是在懇求了。

    就在曹藥師這不行那不行的推託中,誰也沒留意,狗狗悄悄從人堆里抽出身子,摸進馬廄,牽出一匹快馬,跳上就跑。等人們反應過時,她已出了院門,吳嫂嚇得在後面喊:「我的天,那是快馬呀,你也敢騎----」

    終於熬過一夜,這一夜,誰都過得艱難。水二爺幾乎隔半個時辰就跑後院一趟,來了就問:「好些沒?」一直守在身邊的吳嫂痛苦地搖搖頭。她的手牢牢地抓著拾糧,生怕一鬆開,這娃就蹬腿走了。拴五子也是沒睡,他怕狗狗騎馬去東溝,那樣,撒謊的事可就露餡了。他又氣又怕,哪還睡得著。

    睡著的怕只有曹藥師。拴五子半夜裡進來過兩次,兩次都被他一如既往的鼾聲弄回去了。

    天色薄明,第一縷晨光灑進院子的時候,拾糧突然叫了一聲,跟著,全身就猛烈地抖起來。吳嫂緊著喊:「來路家的,來路家的你醒醒。」拾糧大約聽清了吳嫂的叫,雙手掙彈著抓住吳嫂,嘴巴大張著。吳嫂緊一聲慢一聲,都不知喊啥了,就聽拾糧模模糊糊發出沙啞的聲音:「爹,糙糙,糙糙,爹----」

    「來路家的,來路家的!」

    「糙糙,你等我,等我----」

    「快來人呀,來路家的要往陰間去了。」

    水二爺趿著鞋,一臉驚慌地跑來,正好聽見拾糧最後一聲喊:「糙糙----」水二爺猛地捶了下自個的心窩子:「天呀,我燒了一黑的香,還是沒留住他。」

    就在人們聞訊往糙棚這邊來時,院門外,糙灘上,一頭青騾子馱著一個人,使足了勁兒往水家大院跑。騾子上的人似乎意識到院裡出了事,不停地吆喝著青騾子,青騾子跑了一夜,眼看跑不動了,無奈背上的人催得緊,朝天嘶了一聲,揚起蹄子,像是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

    下人小伍子第一個看見來人,未等青騾子停穩,他就跑過去:「劉藥師,拾糧,拾糧他……」

    「拾糧咋了?」

    問著話,藥師劉喜財已跳下騾子,一把拉過騾子上的褡褳,就往糙棚里撲。「天意,天意啊。」水二爺看見劉喜財,知道拾糧死不了了,當下癱在地上,長嘆道。

    藥師劉喜財摸了下拾糧的鼻子,翻開眼皮看了看:「醋,快拿醋!」吳嫂說:「不頂用的,灌了幾次了。」

    「叫你拿你就拿,多啥嘴!」藥師劉喜財急得要吼了。

    「我拿,我這就拿。」吳嫂手忙腳亂,往廚房裡去。水英英已端著醋,走了過來。這一夜,水英英也沒睡著,聽到藥師劉喜財回來的消息,緊著就從南院跑了過來。

    醋端來,藥師劉喜財卻沒急著灌,望了下四邊圍的人:「都出去,看熱鬧到糙灘上看去!」

    幫工們一見劉藥師發了這大的火,嚇得腳下一抹油,出溜出溜出去了。

    糙棚里只剩了水英英一個人,劉喜財望了她一眼,說:「你也出去。」

    水英英聽話地出來了。

    劉喜財一把拉下糙帘子,院裡的人便啥也望不見了。

    藥師劉喜財不敢怠慢,當下解開褲帶,沖拾糧嘴裡就尿,嘴裡尿不進,又沖鼻孔尿。後來尿到了耳里,眼裡。尿完,劉喜財用勁撬開拾糧的嘴,硬往進灌醋。

    一邊灌一邊捏他的鼻子,膝蓋用力頂著拾糧肚子。終於,一碗醋灌了進去,拾糧的身體有了反應。劉喜財一陣喜,知道這娃有救了,忙翻過他的身子,用勁在他後背上搓,搓了一會兒,打褡褳里掏出一個小藥瓶,往手心裡倒了點藥水,又搓。搓完背再搓耳朵,然後用勁提起拾糧的身子,將頭和腳朝下,使勁兒甩。甩了幾下,又將他翻轉身,支起脖子,打褡褳里掏出一種曬乾的糙藥,點燃,在他鼻孔上熏。熏著熏著,拾糧猛一抬頭,哇一聲吐了出來。

    「天呀,你總算吐了。吐,使勁兒吐。」劉喜財邊說邊拿一根糙往他嘴裡插,糙插到嗓子眼上,拾糧再也忍不住,哇哇地連著吐起來。

    外面聽見拾糧嘔吐的聲音,都知道,藥師劉喜財把拾糧救活了。

    水二爺仰天長笑:「老天爺,你還算長個眼睛!」

    時間又過去了好一陣子,拾糧終於睜開了眼,朦朦朧朧中,看見抱他的是喜財叔,嘴唇動了下,喚了一聲叔。

    「娃,你可嚇死我了,要是我晚來半步,怕是,你我就見不著了。」劉喜財熱淚縱橫,再也控制不住自個。

    拾糧掙扎著,抓住喜財叔的手:「叔,我看見妹妹了----」

    「胡說!」劉喜財一把摟過他,心裡,忍不住熱淚滾滾。

    「娃,你吃了尿毒糙。」良久,藥師劉喜財說。

    「叔,我不識得,我看它長得怪,心想定是藥,就嘗了一口,莫想……」「你個糊塗的娃啊,那是輕易吃得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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