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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藥師劉喜財還在說,拾糧心裡,卻沉得快要裝不下了。

    這以後,拾糧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無論田間地頭,還是後院馬廄里,拾糧就像鬼迷了般,不論幹活還是走路,那嘴,總是動著的,卻又不發出聲音。喜財叔也真能做得出,一種藥,真就只說三次,從種植到採擷,從葉面到精幹、花瓣,藥性,藥理,通遍兒只講三次,講完,就像忘了這回事,再也不提起。能不能記下,就全看拾糧。拾糧不識字,有些字甚至從沒聽過,但,他有一雙耳,一顆心,從耳里到心裡,從心裡再到嘴裡,喜財叔講的,就先囫圇吞棗全記下了。記下了。

    「這娃是個神娃。」有一天,姓曹的藥師無意中聽見拾糧背給喜財叔聽,驚訝中就說出這麼一句。拾糧剛要喜,喜財叔惡惡地瞪了一眼:「去,給我洗襪子去!」

    水家大院表面的平靜並不能掩去它的內亂與恐慌,這一天,縣長孔傑璽騎著一頭青騾子來到青石嶺。縣長孔傑璽一直在縣城等水二爺,水二爺判斷得沒錯,孔傑璽被錢困住了,他請水二爺去縣城,就是想跟他商量著借錢。水二爺沒去,孔傑璽便知道,這借錢的路,算是讓水二爺堵死了。

    出門迎接的是副官仇家遠。副官仇家遠自從在拾糙的事上顯出非凡的當家能力後,就博得水二爺的好感與尊重,眼下他在大院裡,已有相當高的地位。除了水家父女,他對別人都是說一不二。

    兩個人握手寒暄,一前一後走進院裡,管家老橛頭趕來接過騾韁繩,用一種十分稀奇的口氣說:「縣長大人也騎騾子呀?」縣長孔傑璽未理睬管家老橛頭,目光焦慮地往上院瞅。副官仇家遠說:「二爺去了西溝,看他親家去了。」

    「親家?」縣長孔傑璽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斬穴人來路。」仇家遠說。

    孔傑璽哦了一聲,面目有些暗淡。他剛從平陽川來,仇家在涼州城的生意出了些問題,有人瞅上了仇家的生意,想據為已有,這事著實費了一番周折,好在,事情處理得比預想要好。他跟仇達誠再三合計,這事目前還不能讓仇家遠知道,怕他分心,小伙子年輕,又當著副官,別一激動惹出什麼是非。

    「怎麼樣,涼州城那邊可有動靜?」仇家遠問。

    孔傑璽知道他是問什麼事,搖了搖頭,苦笑道:「血腥一片啊。」

    「你也別怪,眼下西安城也是一片吃緊,就連陸軍長,也輕易不敢說話。」孔傑璽點頭,眼下國共兩黨鬧得不可開交,清理亂黨的聲音,一天緊過一天,就在幾天前他離開涼州城時,又聽到殺人的消息。這次抓到的,是涼州城共產黨一個大人物,還有黑風谷那個黑三,也被秘密處決了。他老婆大嗓門,眼下被關進了大牢。

    兩人正說著,管家老橛頭捧著茶壺進來了,張羅著要倒茶,縣長孔傑璽忙把話岔開,問:「最近藥長勢可好?」

    「好,好,天爺像是長了眼,雨下得格外勤,太陽也足。」

    「仇副官,你還說天爺長眼哩,這老天爺,我看是眼瞎了。」管家老橛頭接話道。縣長孔傑璽沒接話茬,接過茶杯,呷了一口。爾後,裝出一副累了的姿勢。管家老橛頭忙獻殷勤道:「要不,我給你鋪個被窩,你先眯會?」

    縣長孔傑璽躺在炕上裝睡的空兒,副官仇家遠快快去了趟車棚。這車棚,是水二爺專門為他騰下的,裡面,鎖著他上次從馬車上帶來的神秘物件。管家老橛頭一直想解開這裡面的謎,可惜,水二爺發下話,誰敢往車棚那邊多走一步,打斷腿別怨人。

    黑飯時分,水二爺騎馬回到了青石嶺,進門就說:「這夢真准,真准啊。」水二爺是因一個奇怪的夢突然決定前去看望親家來路的。早上起來,水二爺說夢見了寶兒,寶兒託夢給他,拾糙在那邊不安心,她牽掛著爹爹來路,說水家豪宅大院,她爹卻住一孔破窯洞,天一下雨,窯洞裡漏得立不住人。水二爺左思右想,還是決計去一趟西溝,再咋說,也不能讓新過門的媳婦兒不安心。結果去了西溝,果真見來路的窯住不成人了。

    「唉,他那孔破窯,也該收拾收拾了。」

    管家老橛頭趁勢說:「要不,給他家蓋座新院子?」

    「新院子?你當我水家有金山銀山呀?明兒個打發幾個人,拉幾根柱子,在窯口搭個遮雨棚。」管家老橛頭失望地點了點頭,原本想借給來路蓋房的機會,自個家裡也修兩間廂房,看來,如意算盤打得早了。安頓完事兒,水二爺才問:「孔親家到了?」

    管家老橛頭忙點頭道:「看,一忙反把正事兒給忘了,縣長大人來多時了,都睡過一覺了。」

    「哦?」水二爺腳步慌亂地往上房走。

    這夜,上房的燈一直亮到天明。水二爺發下話,除了副官仇家遠,閒雜腳步一概不許邁進上院。副官仇家遠更像個忠誠的衛士,整夜守在上房門口。誰也不知道,縣長孔傑璽跟青石嶺財主水老二究竟密談了什麼。第二天太陽映紅整個青石嶺時,縣長孔傑璽起身離開水家大院,人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臉是陰著的。

    巍峨險峻的青石嶺突然間斑斕多姿,一派妖嬈。吸足了雨水和陽光的中藥像是一夜間綻開了花蕾,最先開花的是甘糙,呈鐘形的花萼環抱著蝶似的花冠,密密集集地盛開,或紫紅,或藍紫,一下就讓七月的青石嶺嬌艷絢爛。接著是黃芪,黃色的花冠一旦盛開,整個山嶺便顯出一派富貴。站在嶺頂,五顏六色的花瓣繞得人睜不開眼,仿佛,青石嶺成了花的海洋,花的世界。人們的記憶里,除了野花野糙,青石嶺只有罌粟花的芬芳。可今兒個,這七彩斑斕的絢麗之景簡直就讓人們窒息。種藥人在一片喲喲的興奮聲中,享受著兩位藥師帶來的幻景。

    狼老鴉台上,拾糧矮小的身影藏在花海中,遠處望去,那瘦小的影兒就像被花快要榨乾了似的。藥師劉喜財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務弄藥。拾糧邊給藥施肥邊背:「黃芪,植物形態,多年生糙本。精直立,上部有分枝。總狀花序腋生;花萼鍾狀,密被短柔毛,具5萼齒;花冠黃色,旗瓣長圓狀倒卵形,翼瓣及龍骨瓣均有長爪;花期6~7月,果期7~9月。」

    劉喜財聽到這兒,微微一笑。

    吃完腰食,兩個人照例蹲在山坡上喧謊兒。近來,兩個人的喧頭越來越多,拾糧的話也越來越多,也只有這時候,這一老一少才顯得輕鬆,才顯得跟這滿山遍野的花襯托出的仙景兒相配。漫不經心的喧談中,藥師劉喜財已對拾糧的身世有了大概的了解,但,有件事兒,一直堵他心裡,總也問不出口,今天,劉喜財打算豁出去了。

    「娃,跟叔喧喧,你妹妹咋得的病?」

    拾糧默了半天,張不開口,見叔是真想聽,屁股動動,拉開了話頭。

    都怪三憨爺。

    三年前那個綠把一切遮蓋了的日子,羊倌三憨爺像是跟拾糙較上了勁兒,非要把這個小丫頭給唱倒唱服。唱完了八月,三憨爺接著唱起了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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