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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英英沖河發吼,吼出的不是聲音,是血,真的是血。英英沖河狂笑,那不是笑,那是一個十幾歲女子對世事對人生的茫然和不解!

    後來英英累了,倒在了姊妹河邊,她想,姊妹河啊,你把我沖走吧,衝到哪兒都行,就是不要讓我看見,他們送拾糙上路的情景!

    那是一條命,活生生的一條命啊。

    可是為了我家寶兒,她不得不走!

    騎馬回到大糙灘,已是半夜時分,大糙灘靜靜的,一向兇猛的夜風也奇奇怪怪沒了,糙灘靜得出奇,靜得駭人。揣著一肚子傷心和迷茫的水英英不想回院裡,情願跟糙灘守在一起,守到天亮,不,守一生也行。

    水英英下馬,茫然地走在糙灘上。糙灘像是熟悉她的步子,夜更熟悉她的身影,見她孤零零地發著傷感,糙灘一下子溫柔了,像是伸出手,輕輕想把她攬懷裡。水英英被莫名的傷痛擊中,對著糙灘就又慟哭起來。

    這時候,糙灘很遠處,夜色下,先是閃出一個影子,影子很單薄,瘦弱,肩膀似乎還抽搐著。他是拾糧。水家借著夜色葬了妹妹拾糙後,他就這麼站著,站了幾個時辰。吹吹打打的嗩吶聲寂了,鬼火似燃燒的麥糙火熄了,一路的紙錢讓風卷沒了,湧來看熱鬧的人也沒了,他還站著,誰叫他也不回。

    沒有人發現,這一天,這個十六歲的孩子長大了。

    長得沉重了。

    也沒有人發現,糙灘深處,另一個孩子也突然長大了。

    長得懂事了,或者,對人對事有心了。

    這個孩子就是走在糙灘中的三小姐水英英。

    水英英站了許久,又往前走,走得很慢,幾乎看不出腳步在動。如果不是山風,很難看出糙灘上動的是個人,倒像一株糙,一縷風。

    糙灘另一頭,跟二道峴子對著的方向,還有一個黑影兒也兀自立著,立得比拾糧苦,立得比拾糧絕望。

    他是誰呢?

    快到院門時,水英英眼裡,終於撞進一個黑影,黑影倒在地上,倒在糙叢中,是水英英一腳踩醒了他。水英英嚇了一跳,等看清腳底下是個人時,就本能地朝他撲過去。

    黑影掙彈了幾下,有氣無力地喊:「糙糙,糙糙,我的糙糙啊----」

    原來是斬穴人來路。

    第五章 拜師

    第一節

    六月末這個空氣里彌散著濃濃糙藥香的後晌,水家大院後院一間小客房裡,一個秘密不為人知地發生了。按照藥師這一行的規矩,劉喜財讓拾糧行了簡單的拜師禮,磕了三個響頭,就算將他收到了自己門下。

    藥師劉喜財將拾糧喚進屋裡,叫了一聲:「娃,你坐。」

    這是幾天後的一個後晌,劉喜財沒去地里,他說身子不舒服,在屋裡歇了一天。拾糧也因為別的事,沒去狼老鴉台。

    拾糧有稍稍的愣怔。劉喜財從來就喚他糧的,忽地喚出個娃,他還不習慣。劉喜財又說了一聲:「娃,你坐。」

    拾糧只好在炕沿上跨下。

    藥師劉喜財盯著拾糧望,那目光,忽兒一片暖,忽兒一片濕,忽兒,又成了一片雲,讓人摸不透,他這麼望做啥哩?

    「叔----」拾糧發著軟兒,叫了一聲。

    藥師劉喜財動了動,動的是身子,可拾糧覺得,整個屋子都在動,天也在動,叔的心,更動。

    「娃,我問你,想不想做藥師?」藥師劉喜財忽然問出這麼一句。拾糧心裡,一下就給問麻了,問緊了,問得,都不敢做答了。

    「抬起頭!」藥師劉喜財忽地抬高了聲音,目光,逼住受驚的拾糧。「跟叔說,你心裡,想不想做藥師?」

    拾糧吞吐著,半天,怯怯地道:「叔,我想,好想……」

    「那你告訴叔,做了藥師做什麼?」

    這事,拾糧從沒想過,從爹讓他上路的第一天,他心裡,就記住一件事,人活著,不能老是受窮,窮讓人欺,窮讓人辱,窮讓自己都瞧不起。可這些跟做藥師無關,想做藥師是跟了劉喜財後,不,是跟爹在後院糙棚里坐了一夜後,還不,比這還早,應該是青石嶺上有了第一縷藥香後。

    「說。」藥師劉喜財顯然急著想知道答案。

    「叔,我不曉得,我就想做藥師。」

    這回答完全出乎劉喜財預料,但也,讓劉喜財看到拾糧的另一面,這娃老實,還沒學會撒謊。

    「那好,我再問你,將來有一天,你做了藥師,頭一件想做的事,是啥?」拾糧想了想,比剛才略略從容地答:「讓爹過好日子。」

    「還有?」

    「不讓溝里亂死人,拿藥救。」

    藥師劉喜財怔怔地盯住拾糧,片刻,一把攬過拾糧,緊緊抱懷裡,淚,就在這一刻湧出,涌在他心裡,涌在不為人知的秘密里,涌在他一大片傷痛里。

    「跪下!」藥師劉喜財忽然喝了一聲。

    拾糧不明不白的,撲通一聲,就給劉喜財跪下了。

    六月末這個空氣里彌散著濃濃糙藥香的後晌,水家大院後院一間小客房裡,一個秘密不為人知地發生了。按照藥師這一行的規矩,劉喜財讓拾糧行了簡單的拜師禮,磕了三個響頭,就算將他收到了自己門下。然後,雙手扶起拾糧,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聲音說:「娃,記住了,今兒起,你就是我劉喜財的腿,劉喜財的腳,更是我劉喜財的眼睛。我劉喜財這點本事,有能耐你就全拿走,但有一條,你至死也不能犯。」

    「叔,哪條?」

    「藥是用來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拾糧重重點頭。

    「不只是藥,做了藥師,等於就把自個也變成了藥,這做人,也一個理,你可一輩子記得?」

    「記得。不害人,只救人。」

    「好,往後,你就是一味藥,苦藥,良藥,能背得住痛受得住辱經得住天塌地滅卻一心心只救人的藥。」

    拾糧再次點頭。

    「那好,接下來,我教你三條,這三條,你要牢牢記住,犯了哪條,叔都不饒你。你跟叔的緣,都在這三條里,犯,你就走,叔一刻也不留你。」

    這次拾糧沒點頭,而是用牙緊緊咬住了嘴唇。

    一股血滲出來。

    殷紅的血。

    「用心種藥,藥就是你,你就是藥,藥旺你旺,藥敗你敗。藥是你的心,藥是你的肉,藥是你的姊妹。」

    「藥海浩蕩,萬糙皆為藥,只取其精華,識其性別,藥能救人,更能害人,是救是害,取自你的能耐。打今兒起,你要熟悉百糙,牢背藥理,要做到眼、耳、手、鼻、心皆能識藥。一種糙叔只教你三遍,記住了,三遍,能不能記下,就全在你了。」

    「藥跟醫不同,醫之理,在於對症下藥,以藥救人。藥之理,在於萬糙何能取天地精華,采山之靈氣,藥師,就是把山川天地融於一糙中。記住,你種的不是藥,是靈氣,藥無靈,糙一株。人無靈,屍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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