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第二節
何樹楊心想完了,古浪縣的地下組織徹底暴露,興許明天或是後天,這些同志將被帶往涼州,或者就在古浪被秘密處死。何樹楊心裡燃燒著悲憤,也燃燒著怒火。這位才參加地下黨組織不久的年輕學生,心裡只是充滿著對革命的神往,對現實的殘酷,對道路的曲折和艱難遠還沒有切身的體驗,若不是老黃,怕他的衝動和輕率早就將他出賣了。
兩個人走出小樹林時,老黃提議分開走,並且命令他迅速離開古浪,先到家裡避幾天,然後再到涼州城。誰知何樹楊心裡念著一位同學,是這位同學介紹他參加地下黨組織的,他想怎麼也得去他家裡看看,如果同學真是遭了不測,他有義務替同學把他的家暫時先支撐起來。結果腳步剛到同學家住的巷子,保安團新上任的候團副就發現了他。
候團副原本不是保安團的,他是涼州師範學生食堂的票管員,兩天前他被姐夫帶到古浪縣城,跟縣長孔傑璽打了個照面,等走出縣府時,他便搖身一變成了保安團團副。候團副當然認得何樹楊,何樹楊在師範搞的那些激進活動,他一場沒拉地全記下了。就在何樹楊也認出候團副的同時,巷道里突然過來一輛黃包車,沒容分說就將何樹楊拽進了車中。車子飛出巷道,往子蘭山這邊跑,候團副叫了一聲,帶著六七個人追了過來。車內的何樹楊還沒看清拽他上車的是誰,又被丟進一輛馬車。馬車上拉著半車糙,車夫丟過一個竹筐,命令何樹楊鑽進去。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來,竹筐里爬出來的何樹楊一看,天已暗下來,夜幕像一層霧一樣展開。何樹楊辯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也不知道救他的是誰。就聽馬車夫說,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青風峽。說完,馬車夫一甩鞭子,吆喝著牲口走了。何樹楊慶幸躲過了一劫,借著蒙蒙的月色翻越山嶺時,他心裡,湧上一層怕。當初,接受同學的鼓動加入這個組織,他是沒想過怕的。他讀過不少進步書籍,也聽過一些進步人士的演講,覺得他們描繪的那個世界太美了,充滿了理想色彩。何樹楊儘管生長在一個富裕而又充滿了愛的家庭,但對這個世界,還是有自己的看法。他渴望那些窮苦人能儘快好起來,渴望那些念不起書的孩子能跟他一樣走進學堂,當然,他心裡更大的願望,是讓這個世界充滿真愛。這是他在東溝就有的願望,他甚至勸說過父親,不要再跟來路那樣的人家討什麼債了,討得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可惜父親聽不進去,還把他臭罵一頓。「不要債,不要你吃狼糞啊----」
夜色冰涼,湧進何樹楊心裡的風,更是冰涼。他怎麼也沒想到,心中的理想實現起來會這麼難,參加組織這才多長時間,見的,聽的,還有今兒個遇的,咋都這麼可怕!一想白日裡發生的事,身上由不得就打冷戰。第二天接近黎明的時候,何樹楊翻過山嶺,眼前是蒼蒼茫茫逶迤不絕的青風峽,姊妹河咆哮著,怒號著,把一股子近似於不滿和悲愴的聲音發出來。一聽到河聲,一看見河谷,何樹楊心裡登時就有了勁,覺得剛才的怕很可笑,很滑稽,不就是參加個組織麼,有什麼可怕的。
何樹楊心裡二次湧出怕時,腳步已到了西溝口子。青風峽的東溝跟西溝雖然只有一條小山脈相隔,但要往溝外去,必先到西溝口。何樹楊站到西溝口那棵光禿禿的老樹下時,心情還是明朗的,跟太陽的顏色差不多,不,跟太陽映照的大地差不多。他有種得勝歸來的感覺,內心裡激盪著一股子河水般的激情,他甚至想,這次回去就跟爹好好談談,索性把自己參加革命組織的事說給他,爭取他的支持。只要爹一支持,籌款籌藥的事就好辦多了。可這個想法剛冒了個頭,還沒容他細細想上一會,他就猛地發現,西溝口不像了,跟他半月前離開時迥乎兩樣。咋個不像,何樹楊一時辯不清,但溝里,確實有股異常味兒。就在他納悶間,忽然見西溝的斬穴人來路提著個鐵杴,打溝口一座土崖下跑出來。何樹楊剛想上前問一聲來路,這溝里發生了什麼,就見來路掄起鐵杴,沖他直揮。何樹楊一時不明白,心想來路這是咋了,正怔惑間,就見東溝那邊突然又冒出好幾個黑影兒,一看,竟是保安團!
何樹楊放展雙腿往溝惱跑時,候團副的腳步已到了西溝橋。站在西溝橋,溝里的一切便盡收眼底,這座橋是東溝大戶何大鵾花三十石青稞修的,高,氣派,站在橋上你想望哪兒就望哪兒。沒想,候團副一眼望見的,竟是追了一夜沒追到的共黨分子何樹楊。
如果不是地形熟,何樹楊是逃不出候團副手掌心的,當然,也與候團副剛剛當上團副有關。事後,古浪縣保安團團長姜黑子就罵:「格老子的,他跑的快,有你手裡的槍子快」?候團副這才大夢初醒,天呀,咋就不知道使喚槍呢,真是比豬還笨!
候團副帶著人在水家大院門口耍威風的時候,何樹楊就藏在不遠處。水家大院背靠著青石嶺,院牆後面是一刀劈下來的青石崖,為防山上下來的雨水沖壞院牆,水二爺在院牆後面挑了兩丈多深的一道溝壕,上面用青石蓋起來。何樹楊當時就藏在水溝里,原想要藏到第二天天明才出來,無奈半夜裡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堅持不住,才探頭探腦爬出來,瞅瞅漆黑一片的夜,斷定青石嶺進入了安全狀態,才學猴子一樣攀上樹,躍到馬廄頂上。沒想,剛進了院,氣還沒喘勻,就讓仇家遠逮住了。
「說,深更半夜闖進來,想做什麼!」
副官仇家遠冷冷地盯住何樹楊。
何樹楊打了個哆嗦,仇家遠他認得,自從何仇兩家跟青石嶺水家對了親,何仇兩家也就像親戚一樣走動起來。何樹楊的父親何大鵾跟平陽川仇家遠的父親仇達誠尤其投脾氣,年頭節下,兩個喧的機會比跟青石嶺水二爺還多。何樹楊跟仇家遠,也在青石嶺水家的大糙灘上一起奔跑過,為討三小姐水英英的好,兩個還暗暗鬥過心眼。可惜這都是以前的事,自從仇家遠去了西安,何樹楊就沒再見過他了。仇家遠的一些事,都是從同學或老師嘴裡聽說的。何樹楊知道,仇家遠是貨真價實的國民黨,是西安城陸軍長身邊的紅人,此人已在涼州境內活動了半年多,行蹤極為神秘,落他手裡,後果可想而知!
「你是何樹楊吧?」見何樹楊不說話,仇家遠又問。
何樹楊被動地點點頭,心裡,緊急思忖該怎麼對付這個神秘的敵黨分子。「他們為什麼抓你?」仇家遠坐在椅子上,手裡拿個打火機,啪一下打著,對著何樹楊驚慌的臉一晃,撲一聲又吹滅。他似乎已把早些年一起在大糙灘上追逐打鬧的情景忘了,聲音陌生得很,好像他們從來就不認識。何樹楊先是恨他這樣,後來一想,人家現在是國民黨高級情報人員,怎麼可能跟他敘舊情呢?
「我往家走,他們突然就追了起來。」何樹楊試探性地答。
仇家遠居高臨下地望住何樹楊,目光在他臉上畫了幾個問號。對東溝何家這個親戚,仇家遠了如指掌,但他不急著揭穿他,鼻孔里哼出一聲冷笑,道:「你還不想說實話,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