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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4:58:20 作者: 許開禎
    「好,好,好著哩。」樹槐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尤其在岳父水二爺面前,話更是少得可憐。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於老岳父,還就一個字,怕。水二爺知道他這毛病,說話的時候,儘量讓自己顯得隨和,可他越想隨和,卻越隨和不起來,反倒將屋子裡的氣氛弄得僵硬。翁婿倆不咸不淡地扯了陣莊稼,見扯不出個啥,水二爺又問:「你爹,他好著哩吧?」

    「好,好,好著哩。」樹槐頭上已起了一層汗。來的時候,他就再三跟大梅說,去了,可甭讓我跟你爹單獨蹲著。大梅笑著說:「單獨蹲著怕啥,他又不吃你?」沒想,路上的擔憂還是變了真。樹槐也想在老丈人面前自然點,可就是自然不起來。

    正尷尬著,就見拴五子慌慌張張走進來,對著水二爺耳朵,嘀咕了句啥。水二爺一驚:「真有這回事?」

    「有。」拴五子重重應了一聲。

    「走,帶我去看看。」

    水二爺扔下女婿,跟著拴五子奔出上院,剛要出大門,就被兩個荷槍的保安兵擋住了。掠過兩個保安兵的頭頂朝外一望,媽呀,糙灘上竟黑壓壓站了一大排端槍的人。

    領頭的是一長相黑瘦身材短小一張嘴便露出一口黃牙的男人,自稱是古浪縣城保安團新來的候團副,水二爺不認識這個姓候的,但也沒敢慢怠,忙陪著笑說:「哎唷,是候團副呀,瞧我這老眼昏花的,咋連您也認不出來了?」候團副惡惡地瞪了二爺一眼,說:「讓你家主人出來,本團副有話要說。」

    拴五子趕忙學二爺的口氣,跟候團副說:「這位,就是我家二爺。」

    「二爺?多大的二爺呀?」

    水二爺臉上堆著笑道:「不大,不大,老朽排行老二,院裡人這麼抬舉我,亂叫的,亂叫的。」

    「嗯?!」候團副再次瞪了二爺一眼,道:「本團副奉命捉拿共匪,有人看見,共匪往你家院裡去了。」

    二爺腦子裡嗡一聲,忙道:「兵爺,您可甭嚇唬我呀,我水家世世代代,可都不通匪的,這方圓百里,誰個不知誰個不曉?您瞧,我家門上還掛著縣長孔傑璽孔大人的匾哩。」

    候團副不耐煩地道:「匾不匾的本團副不管,本團副是專門緝拿共匪的,弟兄們,搜!」

    說著,手裡的槍把子一揮,就要帶頭往裡沖。水二爺趕忙攔擋:「進不得呀,兵爺,院裡有家眷娃娃,您這一進去,院裡可就亂了。」

    候團副早已不耐煩,見水二爺不識好歹,敢攔他,掄起槍把子就要揍。這當兒,就聽糙灘上啪地響過來一鞭,不偏不倚正好抽在候團副手上,候團副媽呀一聲,丟了槍,抱住手狼嗥起來。

    持槍的保安兵嘩一下,朝甩鞭者望去。三女水英英不知何時已換了馬裝,一身威武地立在保安兵身後。

    「哪裡來的一夥畜牲,敢在我家糙灘上撒野!」水英英颯慡英姿,眼裡毫無畏懼。

    聞聲打院裡跑出來的大梅和男人樹槐一人抱著一個孩子,望見這個陣勢,嚇得渾身哆嗦。候團副嚎叫了一陣,見是一小女子,羞惱成怒地喝道:「給我拿下!」就在眾保安朝水英英撲去的一瞬,糙灘上再次響出一聲:「慢!」

    候團副帶著保安兵朝糙灘上湧來的時候,副官仇家遠就在曬場上。曬場上的藥剛剛收掉,夕陽將曬場還有遠處的糙灘涂抹得一派迷離,他捨不得錯過這絕好的風景,所以站在曬場上沒走。起初,他以為這幫鴉片鬼只是路過,所以沒當回事,等水二爺攔擋到門前,他便清楚這幫扛著槍不給槍長精神的人是為了什麼。但他沒急著走過來,一則,他想看看水二爺對付這幫人的本事,另則,他相信水英英不會不發作。水英英提著馬鞭打後牆上越出的時候,他心裡笑了笑,笑她的機智,也笑她的太過逞能。這幫人,豈是你一鞭子能抽走的?

    「你們從哪來的?」副官仇家遠徑直來到候團副面前,問。

    「你是誰?」候團副往後退了幾步,驚魂未定地問。

    「我是誰?」副官仇家遠厲聲反問一句,怒眼瞪住有點狼狽的候團副。

    拴五子忽然來了膽量,往前一站:「他是西安城陸軍長的副官。」

    「陸……陸軍長?」候團副一臉不信的樣子,不過,他的底氣顯然已沒剛才那麼足了。

    「抓共匪抓到水家大院來了,你們長了幾個膽子!」仇家遠往前跨了一步,聲音越發震人。

    「我們一路跟著,見他……往這邊來了。」候團副邊疑惑邊爭辯。

    「荒唐!大天白日的,共匪會讓你們看見?」

    候團副還要爭辯,副官仇家遠以不容反駁的口氣命令道:「這裡由我負責,你們到別處去抓吧。」候團副完全被仇家遠的氣勢震住了,這個穿軍裝掛盒子槍的男人,的確比古浪縣城的保安團長要威風。他不甘心地上下打量了仇家遠一會,心裡正在想該怎麼對付這個自稱是副官的男人,就聽仇家遠怒道:「還不走?!」這下候團副不敢猶豫了,沖他的保安兵吼:「楞著幹什麼,撤退!」

    一場虛驚就這樣平息了。候團副帶著保安兵掉頭朝姊妹河方向去時,水二爺心裡還怵怵的,後悔不該讓他們走這麼快,至少,應該吃一頓飯再走。轉念一想,這幫鳥貨要是一進院,連吃帶拿的,多少才夠。要是給你賴皮著不走,住個三五天的,麻煩可就大了。

    等候團副和保安兵的影子徹底消失後,水二爺才把目光擱在仇家遠臉上。他沒想到,仇家遠有這等本事。他還是頭一次發現,平陽川仇家的二公子其實不簡單,以前自己把他看得太小太不起眼了。

    水二爺盯住仇家遠發怔的時候,水英英的目光,也是一片迷懵。這天的仇家遠,給了水英英一種全新的感覺,這感覺在後來很久的日子裡,都像紫藤蘿一樣爬在水英英心上,抓撓得水英英既新鮮又難受。

    夜飯吃得悶而無味,一院人都處在驚魂不安中,生怕那些端槍的保安兵半路再殺回來。

    這夜,候團副和他的保安兵倒是沒再殺回來,不過,水家大院,還是來了不該來的人。

    東溝何家老二何樹楊被副官仇家遠帶進屋子的時候,心是緊在一起的。完了,撞在這傢伙手裡,八成是沒命了。

    東溝何家老二何樹楊是在執行一項任務時被保安團盯上的。兩天前,涼州師範讀書的何樹楊突然接到命令,要他火速趕往古浪,阻止那兒將要舉行的一次秘密會議。傳達命令的是他的上級,一個叫西北雄鷹的中年男人。雄鷹說,國共再次分裂,國民黨新一輪的屠殺開始了,涼州城已有好幾位革命同志失了蹤,形勢相當嚴峻。何樹楊趕到古浪,古浪縣地下黨組織第二次秘密會議已經召開。這次會議重點是研究和分析古浪的革命形勢,儘快發展骨幹分子,深入到各大商戶和財主家去,號召和動員他們為前線將士捐款捐物,特別是把家裡藏的備的藥材拿出來,緊急支援前線。由於會議組織者事前沒得到涼州方面的通知,古浪縣的地下黨小組成員和新近發展的十多名骨幹分子全來了。在通訊員老黃的帶領下,何樹楊朝會議地點趕去,剛拐過古浪橋,要往開會的人家走,就見涼州城憲兵隊隊長馮傳五帶著五六個爪牙,包圍了那戶掩在樹叢中的人家。老黃一看形勢不好,忙扔下肩上的貨郎擔,拉上何樹楊就跑。等他們跑過古浪橋,躲在糙叢里時,就見古浪縣城的保安團全部出動了。黑壓壓一群端槍的人,嚴嚴實實將那座小院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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